家族内斗、养父被困、本地势力的觊觎……
现在还要分心保护一个不小心被卷入的、麻烦又……让她无法彻底狠下心来的少年。
赵羽安……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他戴上手表时郑重的样子,以及他低声说“你更重要”时,那双清澈眼眸里不容错辨的真诚。
傻瓜。
视线无意间扫过桌面上另一份加密文件,那是关于赵羽安父亲——赵军硕近况的简要报告。
赵军硕最近的困境,她很清楚。
儿子情况好转带来的短暂轻松,很快被家庭经济压力和作为“顶梁柱”却难以支撑的自尊心所取代。
他迫切需要一个机会证明自己,养活家人。
于是他便开始寻找新的工作,好在之前的老板重情义,知道他的难处,就让他去一个客户那里寻求合作。
为了她的“游戏”,她之前确实“合理”地利用了一下手头的资源,让与赵军硕接洽的那个合作商——恰好与她名下某个离岸控股公司有些间接关联,故意拖延、设置障碍,使得赵军硕不得不长时间滞留外地,焦头烂额地处理所谓的“合作事宜”。
她本意只是想减少一个可能干扰她“观察”和“接近”赵羽安的因素,一个长期在外的父亲,能让她更方便地渗透进赵羽安的生活。
一之濑沉吟片刻,拿起另一个加密通讯器,接通了负责处理此类“商业事务”的属下。
“赵军硕に関わるあの案件だ。”(关于赵军硕的那个案子。)
她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引き伸ばしはここまでとする。适切な时期を见计らって、条件通りに契约を履行させろ。”(拖延到此为止。找个合适的时机,让他们按原定条件履行合同。)
“はい、お嬢様。では、赵氏の帰郷时期は……?”(是,大小姐。那么,赵先生回来的时间……?)
“早ければ早いほど良い。”(越快越好。)
一之濑淡淡道。
家里有个男人,总会安全点。
“了解しました!すぐに手配いたします!”(明白!立刻安排!)
结束通讯,一之濑将通讯器扔回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这么做,并非出于什么同情或愧疚。
只是基于当前局势最理性的判断:赵军硕早日归家,赵家就多一份保障,赵羽安也能少一分对家人的担忧,从而……更安分地待在她划定的“安全区”内。
仅此而已。
周日清晨,阳光透过客房厚重的遮光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苍白的光带。
赵羽安睁着眼,直直地望着天花板上简洁的石膏线。
他一夜未眠。
身下是柔软却陌生的床垫,空气中弥漫着不属于他的、清冷的栀子花香。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除了他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他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这种绝对的安静,反而放大了他内心的纷乱与不安。
他轻轻抬起手腕,那块黑色电子表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响动。
是脚步声。
很轻,但在这落针可闻的寂静中,清晰得如同敲击在赵羽安的神经上。
他的身体瞬间绷紧,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脚步声在客厅停留了片刻,似乎是倒水的声音。然后,脚步声朝着他房间的方向而来。
赵羽安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攥紧了被角,紧紧闭上眼睛,假装仍在沉睡。
脚步声在他的门外停顿了。
时间仿佛凝固。
几秒钟后,脚步声再次响起,渐行渐远,似乎是走向了厨房的方向。
赵羽安缓缓睁开眼,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后背惊出了一层薄汗。
他发现自己竟然在害怕与她直接照面,在这种完全私密的空间里。
又过了不知多久,他听到厨房传来轻微的、锅具碰撞的声响,还有微波炉运作的低鸣。
她在做早餐?
饥饿感和好奇心最终战胜了胆怯。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整理了一下睡得皱巴巴的衣服,拉开了房门。
客厅里,一之濑海音正背对着他,站在开放式厨房的岛台前。
她穿着那身深色家居服,身形纤细挺拔。
岛台上放着两个白色的瓷盘,她正将微波炉里热好的牛奶倒进玻璃杯里。
动作算不上熟练,但很专注。
空气中弥漫着牛奶加热后的醇香,以及……烤吐司的焦香。
听到开门声,一之濑的动作顿了一下,却没有立刻回头。
赵羽安僵在门口,进退两难。
“……早。”
他干涩地挤出一个字,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
一之濑这才缓缓转过身,手里还拿着那个牛奶杯。
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清明,看不出太多情绪。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掠过他眼底明显的青黑和略显凌乱的头发,语气平淡无波。
“醒了就去洗漱。早餐好了。”
没有问候,没有寒暄,直接跳到了日程安排,仿佛他们只是合租的、互不关心的室友。
“哦……好。”
他低低应了一声,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向了客房的卫生间。
关上卫生间的门,他看着镜中那个憔悴、慌乱的自己,用力用冷水拍打着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等他磨磨蹭蹭地洗漱完出来,一之濑已经坐在了餐桌旁。
她面前摆着一杯牛奶,两片烤得恰到好处的吐司,还有一个煎得边缘微焦的荷包蛋。
而属于他的那个位置上,摆着同样的一份。
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但在这冰冷陌生的环境里,却透着一丝诡异的……温馨?
赵羽安迟疑地走过去,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
“谢谢。”
他看着盘子里的食物,低声道谢。
一之濑没有回应,只是拿起吐司,安静地吃了起来,动作优雅,咀嚼无声。
赵羽安也拿起筷子,夹起那个荷包蛋,咬了一口。
蛋黄是溏心的,流淌出金黄色的液汁,味道……出乎意料地不错。
两人相对无言,只有细微的咀嚼声和餐具偶尔碰撞的轻响在空气中回荡。
阳光慢慢变得明亮起来,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光洁的桌面上,也勾勒出一之濑低垂的眉眼和纤细的脖颈。
她吃东西的样子很安静,很专注,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减弱了她平日里的攻击性,显得……有些柔和。
赵羽安偷偷看着她,心里那种复杂的情绪再次翻涌。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可以一边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情,一边又在这里为他准备早餐?
“看什么?”
一之濑忽然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他偷窥的视线。
赵羽安吓了一跳,差点被牛奶呛到,脸颊瞬间爆红,慌乱地低下头。
“没……没什么!”
一之濑看着他窘迫的样子,眼神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但什么都没说,重新低下头,继续安静地进食。
早餐在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默中结束。
一之濑吃完后,便起身将自己的餐具拿到厨房水槽,没有立刻清洗,而是走到了客厅的落地窗前,抱着手臂,看着楼下渐渐苏醒的城市。
赵羽安默默吃完自己那份,也学着她的样子,把餐具拿到厨房。
他看着水槽里两人并排放着的碗碟,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算不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共同生活”?
他甩甩头,赶走这个荒谬的念头,开始动手清洗餐具。
水流声哗哗作响,暂时掩盖了客厅里令人窒息的寂静。
等他洗完碗,擦干手,回到客厅时,一之濑依旧站在那里,背影挺拔而孤单。
她似乎感应到他的靠近,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开口,打破了沉默。
“今天待在这里。不要出门。”
她的声音透过阳光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我需要处理一些事情。”
她补充了一句,算是解释,虽然这解释苍白得可怜。
赵羽安看着她的背影,点了点头,尽管她看不到。
“知道了。”
除了服从,他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一之濑离开后,公寓里彻底陷入了令人心慌的寂静。
赵羽安独自坐在冰冷的灰色沙发上,感觉时间仿佛被黏稠的胶水凝固了。
他环顾四周,空旷、整洁、毫无生气,连空气都像是静止的。
无所事事带来的焦躁感逐渐蔓延。
最终,他还是打开了客厅那台巨大的液晶电视。
他并没有真的在看,目光涣散地落在屏幕上,思绪早已飘远,飘向对家人的担忧,对自身处境的迷茫,以及对一之濑那个危险世界的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更久。
电视里嘈杂的综艺结束了,切换到了午间新闻。
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流淌出来,赵羽安依旧心不在焉。
直到——
“……下面播报一则本台刚刚收到的消息。今日早晨,我市知名企业家秦磊先生家中报案,其四子秦川在外出途中疑似遭不明身份人员带走。据知情人士透露,此事可能与本地黑街势力‘青蛇帮’有关。目前警方已介入调查,正在全力追查相关人员下落……”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