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槔带来的微小便利尚未完全融入营地的日常,阴云便已悄然汇聚。林凡展现出的能力,如同一根越来越尖锐的楔子,不仅撬动了沉闷的现状,更深深地扎进了某些人的眼里、心里,滋生出难以遏制的嫉恨与恐惧。
石臼等人的不满,早已从酸溜溜的闲言碎语,发酵成了更为阴暗的毒计。他们意识到,单靠技术上的排挤和拖延,已经难以撼动林凡在箭坊的地位,尤其在他接连做出成绩、甚至惠及普通流民之后。必须采取更狠辣的手段,一击致命。
机会很快来了。领主剻近期似乎与北方“黥”国的摩擦加剧,对箭矢的需求量再次增加,同时也更加关注营地的稳定和安全。一股紧张的气氛在营地弥漫。
一天清晨,胥总管突然带着几名脸色冷峻的守卫,径直闯入箭坊,打断了正在有序进行的生产。
“停下!所有人都停下!”胥总管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厉,目光如刀,扫过在场每一个惊惶的工人,最后定格在林凡身上。
林凡心中一凛,放下手中的箭杆,站起身:“总管,何事?”
胥总管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守卫使了个眼色。守卫们立刻如狼似虎地扑向工坊的各个角落,开始翻箱倒柜地进行搜查。他们粗暴地推倒堆放整齐的半成品,踢开工具筐,甚至用矛杆敲击墙壁和地面,寻找可能存在的夹层或暗格。
工人们吓得大气不敢出,噤若寒蝉。阿木脸色发白,担忧地看向林凡。
林凡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各种可能性。是制作过程中出了重大纰漏?还是有人受伤事故?看这架势,似乎更像是……搜查?
很快,一名守卫在工坊角落一个堆放废弃箭杆和边角料的破筐底部,似乎发现了什么。他掏摸了几下,拿出一个小布包,递给了胥总管。
胥总管当众打开布包,里面的东西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几块明显不属于流民营地该有的东西——一小块色泽温润、雕工精细的玉佩(虽然略有残损),几枚成色明显优于林凡所得赏赐的青铜币,甚至还有一小卷质地细密的羊皮纸,上面画着一些谁也看不懂的奇怪符号和线条!
“这是什么?!”胥总管拿起那块玉佩,目光锐利地逼视林凡,声音冰冷彻骨,“林凡!你如何解释?!这些是从哪里来的?还有这……”他抖开那卷羊皮纸,上面那些由林凡用炭笔记录的、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数据分析和简易流程图,在旁人看来,无疑如同天书鬼符,“这又是什么?!是与外界联络的密信吗?!”
指控如同晴天霹雳,恶毒而致命!
偷藏物资(尤其是贵族才可能拥有的玉佩和精良铜币),在这个物资匮乏的营地是重罪!
而更严重的,是“沟通外敌”的嫌疑!那卷“天书”就是最好的“证据”!在这个紧张时期,这项罪名足以让林凡死无葬身之地!
显然,这是精心策划的构陷。东西必定是提前准备好,趁人不备偷偷放入,再借搜查之名“发现”。时机、地点、物证,都拿捏得极其狠辣。
林凡的心脏骤然收紧,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瞬间明白了,这是石臼他们的毒计!目的就是要借领主和胥总管之手,彻底除掉他这个眼中钉!
周围工人的目光瞬间变了,从之前的敬畏变成了怀疑、恐惧和疏离。就连阿木,眼中也充满了震惊和不知所措。
“咊(我)…不知道。”林凡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声音保持平稳,他知道此刻任何一丝慌乱都会坐实罪名,“这些东西…不是咊的。咊…从未见过。”
“从未见过?”胥总管冷笑一声,语气充满讥讽,“从你管辖的箭坊里搜出来,你说从未见过?那这鬼画符又是什么?!”他猛地将羊皮纸拍在旁边的木桌上。
“那是…咊…记录…做箭…的数目…和…想法。”林凡艰难地解释,他知道这很难让人相信,“咊…自己看的。不是…密信。”
“想法?用这种鬼画符记录想法?”胥总管显然不信,眼神中的怀疑更深了,“林凡,你来历不明,手段奇特,现在又搜出这些违禁之物和可疑密信……你让我如何信你?领主大人若是知道,你可知是何下场?!”
压力如山般压下。人证(搜查者)物证俱在,动机(嫉恨)明确,逻辑(林凡有能力搞到奇怪东西)似乎也讲得通。林凡陷入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
他大脑飞速思考,寻找破局的关键。硬扛否认没有用,必须找到证据的漏洞或者转移焦点。
他目光扫过那几件“赃物”,忽然心中一动。
他指着那块玉佩和精良铜币,说道:“总管明鉴。咊…若有心藏匿…财物。为何…藏在…谁都能翻的…废料筐?而不…埋在…地下?或者…藏在…身上?”这是一个逻辑漏洞,藏得太随意,反而不像真的藏匿。
接着,他看向那卷羊皮纸,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拿起一支炭笔,在旁边一块木板上,迅速画出几个类似的符号和简图,一边画一边解释:“这是…一天…做箭的…数目。这是…漼(浪费)…的数目。这是…想的新法子…画下来…怕忘。”
他尽量用最直白的方式,“翻译”那些符号,虽然胥总管依旧皱着眉头,但眼神中的绝对怀疑似乎松动了一丝——因为这些符号确实和他管理账目时记录的某些标记有模糊的相似之处(都是记录),只是更复杂怪异。
就在这时,林凡目光扫过围观的人群,看到了躲在人后、眼神中闪过一丝得意和阴冷的石臼。
他心一横,决定兵行险着。他不能直接指控石臼,那只会让局面变成狗咬狗,且他没有证据。
但他可以旁敲侧击。
他对胥总管说道:“总管…咊…管箭坊…做出更多箭。但…肯定…得罪了人。有人…不想…箭多。有人…不想…漼(浪费)…少。”他没有点名,但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胥总管是老狐狸,岂能听不出弦外之音?他锐利的目光立刻扫向人群中的石臼等人。石臼猝不及防,脸上那一丝得意瞬间僵住,赶紧低下头。
胥总管沉默了。他看看林凡,又看看石臼,再看看那些“赃物”。他需要的是稳定的箭矢供应和营地稳定,而不是纠缠于底下人的勾心斗角。林凡的能力确实提升了产量,而构陷之事……在这种地方太过寻常。他不在乎谁对谁错,他在乎的是利益和秩序。
良久,他冷哼一声,将那块玉佩和铜币收入怀中,却把那卷羊皮纸扔回给林凡。
“东西来历不明,没收!以后这种鬼画符,少弄!免得惹麻烦!”他最终选择了各打五十大板,但没有坐实林凡的罪名。
他盯着林凡,警告道:“林凡,管好你的箭坊,别惹是非!若是箭矢供应出了差错,或者再有什么风言风语……哼!”他又冷冷地扫了石臼等人一眼,“都给我安分点!谁敢耽误了领主的正事,我扒了他的皮!”
说完,他带着守卫拂袖而去。
一场致命的危机,暂时化解。
林凡后背已被冷汗湿透,几乎虚脱。他知道,胥总管并非相信了他的清白,而是基于利益权衡,暂时保下了他这个“有用”的人。但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领主那边恐怕也已听闻。
石臼等人的阴谋虽然没有完全得逞,但成功地在领主和胥总管心中埋下了一根刺。他们看向林凡的眼神,更加阴冷和不甘。
工人们心有余悸,看着林凡的目光依旧复杂。
阿木凑过来,低声道:“林凡头儿…吓死我了…肯定是石臼他们……”
林凡摆了摆手,制止他说下去。他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工坊,沉声道:“咺(干)活。”
他弯腰,捡起那卷被胥总管扔回来的羊皮纸,小心翼翼地抚平,握在手中。
危机暂退,但构陷之网已然张开。
他站在网中,四周目光复杂,危机四伏。
他知道,从今往后,他必须更加谨慎,如履薄冰。
每一次呼吸,都可能带着毒药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