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为镇荒城、望北城定下的发展基调——以“格物致用,法理治世”为核心,不追求盲目扩张,但求成为乱世中一道独特而稳固的光——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其涟漪开始向更远处扩散。主动且有选择性的开放政策,加上林谷本身迥异于这个时代任何领地的社会形态和层出不穷的“奇技淫巧”,逐渐吸引了外界各种好奇的目光。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些游学四方、寻求理想或机遇的“士子”。
这一日,林凡正在望北城(原河谷营,改名象征新的开始)巡视新建的水力磨坊群,负责内务与文化事务的姜宓派人来报,有三名风格迥异的士子抵达林谷,请求一见。
林凡心中微动,吩咐道:“请他们到堡内的议事厅,我随后便到。”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技术的壁垒可以用高墙和律法守护,但思想的碰撞,却无孔不入。这既是挑战,也是机遇。
当他步入议事厅时,姜宓正陪着三位来客。厅内陈设简单,除了必要的桌椅,最显眼的便是墙上悬挂的巨幅林谷及周边地图,以及一旁木架上摆放的几件模型——杠杆、滑轮组,以及一个简易的高炉剖面示意模型。
三位士子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脸上皆露出惊异之色。
见林凡进来,姜宓起身引荐:“主公,这三位是近日游学至我林谷的先生。这位是墨离先生,精于匠造守御之学;这位是卫鞅先生,深研律法制度;这位是孙铮先生,通晓军阵征伐之道。”
林凡目光扫过三人。
墨离年纪稍长,面容黝黑,手指粗糙,衣着朴素,眼神专注地盯着那些模型,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光芒。
卫鞅则面容白皙,神色冷峻,腰杆挺直,目光锐利,似乎在审视着厅内的一切,包括林凡本人。
孙铮体格健壮,太阳穴微微鼓起,眼神灵动,带着一股沙场气息,对那幅地图表现出极大兴趣。
“林谷主。”三人拱手行礼,礼节周到,但神态各异。
“三位先生远来辛苦,林谷简陋,招待不周,还望海涵。”林凡还礼,请众人落座,“不知三位先生莅临我这偏僻之地,有何见教?”
墨离率先开口,声音有些急切:“林谷主,敢问门外那水轮,可是借水流之力驱动磨盘?还有此物,”他指向杠杆模型,“其中省力之理,似乎与《墨经》所载略有不同,更为精妙!谷中道路平整,屋舍坚固,所用砖石粘合之物似非灰泥,可是秘法所制?”他一连串问题抛出,充满了对技术的纯粹好奇与渴望。
林凡微微一笑,耐心解答了关于水力和杠杆的问题,隐去了关键参数,但对于水泥,则只是含糊带过:“此乃谷中工匠偶然所得,尚在摸索,不足为外人道。”
卫鞅冷眼旁观,此时忽然开口,声音清冷:“林谷主,在下入谷以来,见民众劳作各有分工,道路车马行人皆靠右行,物料堆放井然有序,更有持械卫卒定时巡逻,法令似乎颇为森严。却不知谷中所行,是何国律法?抑或是谷主自定之法?其核心要义为何?”
这个问题直指核心。林凡沉吟片刻,答道:“林谷初立,百废待兴,旧法未必合用时宜。故我等自行订立规矩,核心无非八字:‘各司其职,赏罚分明’。鼓励创新创造,按劳分配所得;触犯规矩者,不论亲疏,依律惩处。力求……公平与效率。”
“公平?效率?”卫鞅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谷主之‘公平’,是贵族与庶民同罪?‘效率’,便是让匠人日夜赶工,产出更多铁器吗?此等严刑峻法,重利轻义,与商君之术何异?恐非长治久安之道。”他话语尖锐,带着质疑。
林凡并不动怒,平静回应:“卫先生所言,部分在理。然林谷之‘法’,首要在于保障大多数人生存与发展之权。贵族庶民,在基本权利义务上理应平等,此为我所理解的‘公平’基石。至于‘效率’,并非一味压榨劳力,而是通过改进工具、优化流程,让民众以更少辛劳,获更多产出,从而有余力追求教化、医疗,此乃‘大义’。若空谈仁义,而民众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义从何来?”
他顿了顿,看向卫鞅:“法之善恶,不在其严宽,而在其是否护佑该护佑之人,惩戒该惩戒之事,是否能促进整体之进步。我观先生重法,不知先生心中,法之最终目的,是维系君王一家一姓之权柄,还是谋求天下万民之福祉?”
这一反问,让卫鞅微微一怔,陷入沉思。他所学所研,多以富国强兵、强化君权为旨归,林凡提出的“天下万民福祉”,角度颇为新颖,甚至有些……离经叛道。
这时,孙铮哈哈一笑,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林谷主,卫先生,二位所论高深,孙某一介武夫,听不太懂。不过,孙某对谷主练兵之法颇感兴趣。观谷中卫卒,队列严整,号令统一,器械精良,非寻常豪强私兵可比。不知谷主用何良策,能练出此等精兵?可是得了失传的《司马法》真传?”
林凡看向孙铮,知道这是在试探自己的军事理念和底蕴。“孙先生过誉。练兵无他,首重纪律与团队协作。令行禁止,如臂使指,方能发挥整体之力。装备固然重要,但操典、编制、后勤、信念,缺一不可。至于《司马法》……林凡才疏学浅,未曾得见。谷中所行,不过是一些基于常理和实战需求的摸索罢了。”
“基于常理和实战的摸索?”孙铮目光闪动,“谷主此言,看似平常,实则深得兵家精髓!不知谷主对如今天下大势,周边强邻,如那蠢蠢欲动的曲国,有何看法?林谷是打算偏安一隅,还是……”他话未说尽,但意思很明显。
林凡神色不变:“林谷所求,乃是安居乐业,发展自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然,若有人恃强凌弱,欲夺我辈辛苦建设之家园,林谷上下,亦不惜一战。至于天下大势……林凡根基浅薄,尚无力顾及,唯有先做好自己的事。”
这场非正式的会谈,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林凡与三位士子就技术、制度、军事等领域进行了深入的交流与辩论。他既展示了林谷的部分成果和理念,也守住了核心技术的底线,更在思想层面,与这些传统的学派代表进行了激烈的碰撞。
会谈结束后,林凡安排人带三位士子去客舍休息,并允许他们在非核心区域有限度地参观。
厅内只剩下林凡和姜宓。
“主公觉得这三人如何?”姜宓轻声问道,为她斟上一杯热茶。
林凡揉了揉眉心,眼中却带着兴奋的光芒:“都是人才,而且代表了不同的思想流派。墨离,典型的墨家实干派,重视技术,关心民生,其守城术或可弥补我们防御理念的不足,若能留下,对工坊助力极大。卫鞅,法家锐士,思维缜密,虽然理念与我们未必完全相合,但其对律法体系的构建和执行力度的理解,正是我们目前将‘公约’细化为更完善法律所需要的。至于孙铮…此人看似粗豪,实则心细,对军事有独到见解,非纸上谈兵之辈,若能得其相助,铁叔肩上的担子能轻不少,军队建设也能更上一层楼。”
“然其理念与主公并非完全一致,尤其卫鞅先生,似乎对主公‘重利轻义’有所批评。”姜宓提醒道。
“不一致才好。”林凡笑道,“若都与我想法一样,那才是固步自封。思想的火花,需要在碰撞中产生。我们需要的是有真才实学、能脚踏实地做事的人,而不是只会唯唯诺诺的应声虫。关键在于,如何引导,如何将他们纳入我们的体系,让其才华为林谷的目标服务。”
他沉思片刻,道:“宓儿,你看这样如何?对于墨离,可以邀请他担任‘格物院’的客座讲师甚至副院长,负责教授基础物理知识和工匠技艺,参与一些非核心的研发项目。对于卫鞅,可以请他协助你,牵头组建一个‘法例编纂小组’,负责将我们的‘林谷律’进一步系统化、细则化,他可以提出建议,但最终解释权和决定权在我们手中。对于孙铮,可以聘他为军事顾问,参与新兵的训练和战术研讨,但不直接掌握兵权。”
“此策甚妥。”姜宓点头,“既展现了我们求贤若渴的诚意,给予他们发挥才能的平台,又确保了核心权力和机密不至于旁落。只是,他们是否愿意留下?”
“尽力而为。”林凡目光坚定,“林谷展现出的生机与潜力,以及我们提供的实践机会,本身就是最大的吸引力。我们要让天下有志之士看到,在这里,他们的学识和才能,有转化为现实力量、真正惠及民众的可能。这,或许比高官厚禄更有吸引力。”
他走到窗前,望着堡内开始点亮的一盏盏灯火,以及更远处工坊区不灭的炉火,心中豪情渐生。技术的进步带来了物质的积累,而思想的汇聚,则将决定文明的高度。林谷这片小小的试验田,终于开始吸引来自更广阔天地的目光,一场悄无声息的“百家争鸣”,正在这乱世的一隅悄然上演。而这股思潮激荡的力量,若能善加引导,必将成为推动林谷走向未来的强大引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