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昌县的城门在暮色中并未关闭,守卫的兵卒甲胄鲜明,精神饱满,与郯县城头那些惶惶不安的面孔截然不同。看到这支打着糜氏旗号、却人人带伤、衣甲破烂、风尘仆仆的队伍靠近,城门吏立刻警惕起来,上前盘问。
糜竺强打精神,翻身下马,尽管疲惫不堪,但仪态依旧保持着士族应有的从容。他取出陶谦的印信文书,朗声道:“东海糜竺,奉徐州刺史陶府君之命,有紧急军情,求见北海相孔文举公!烦请通禀!”
城门吏验看印信无误,又见糜竺气度不凡,身后护卫虽狼狈却剽悍,不敢怠慢,立刻派人飞马入城通报。不多时,一名身着文士袍服的属官匆匆赶来,正是孔融帐下主簿王修。
“糜别驾远来辛苦!”王修拱手施礼,目光扫过糜竺一行,尤其在糜兰和伤员身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府君已知晓徐州之事,正在府衙等候,请随我来!”
在王修的引领下,糜竺、糜兰及数名核心护卫得以策马入城。甫一进城,一股久违的、属于和平年代的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街道虽不算特别宽阔,但青石板铺就,整洁有序。两旁商铺林立,虽已近黄昏,仍有不少行人和叫卖的小贩。空气中弥漫着炊饼的麦香、酱菜的咸鲜,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酒香。孩童的嬉闹声、商贩的吆喝声、邻里间的寒暄声,交织成一曲安宁祥和的市井之音。这一切,与徐州境内那死寂的焦土和刺鼻的尸臭,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巨大反差,让糜兰恍如隔世,心中五味杂陈。
孔融的府衙位于城中心,庄重而不奢华。步入正堂,只见一人端坐主位。此人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垂于胸前,头戴进贤冠,身着深色锦袍,气度雍容,眼神清澈而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神采,正是名满天下的北海相、孔子二十世孙——孔融孔文举。
“东海糜竺(糜兰),拜见孔北海!”糜竺、糜兰上前,依礼深深一揖。糜兰偷眼观察,这位后世以“孔融让梨”和“覆巢之下无完卵”闻名的大儒,此刻眉宇间果然笼罩着一层忧色。
“子仲快快请起!”孔融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急切,“徐州之事,融已有耳闻。曹孟德兴不义之师,屠戮生灵,天人共愤!陶恭祖遣贤昆仲冒死前来,必有以教融?”
糜竺直起身,神色悲愤而凝重,将陶谦的亲笔书信双手奉上:“府君容禀!曹贼挟父仇之名,行屠戮之实!自攻入徐州,所过郡县,尽成白地!男女老幼,悉数屠戮,鸡犬不留!彭城、傅阳、取虑、睢陵……处处焦土,尸骸塞道!今其大军已围困郯县,陶府君率全城军民死守待援,然势如累卵,危在旦夕!陶府君泣血恳请孔北海,念在天下苍生,念在同为汉室臣子,速发义兵,救援徐州!此乃陶府君亲笔书信,万望府君垂怜!”说到动情处,糜竺声音哽咽,眼中含泪。
孔融接过书信,迅速展开阅览,脸色越来越沉,握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堂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糜竺沉重的喘息和糜兰紧张的心跳声。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孔融猛地一拍几案,须发皆张,儒雅的面容上满是震怒,“曹孟德!枉读圣贤之书!行此禽兽不如之事!徐州百万生灵何辜?!”他霍然起身,在堂中踱步,悲愤之情溢于言表。“子仲放心!融虽不才,岂能坐视暴行荼毒邻郡?!我北海虽非强藩,亦有忠义之士,敢战之兵!融必起倾郡之兵,亲赴徐州,以解郯城之围!”
糜竺闻言,心中一块巨石落地,激动地再次拜倒:“孔北海高义!徐州百万生灵,皆感大德!竺代陶府君及徐州父老,叩谢府君救命之恩!”
糜兰也随着拜倒,心中却并未完全放松。孔融的仁义和决心毋庸置疑,但历史上他最终并未能真正解徐州之围。
正当糜竺拜谢之际,堂外亲卫低声向孔融禀报:“府君,东莱太史慈求见,言是前来探视老母,并特来拜谢府君昔日恩德。”
孔融闻言,脸上怒容稍缓,浮现一丝暖意:“哦?是子义?快请!”他转向糜竺解释道:“子义乃东莱豪杰,其母独居北海。去岁其母有疾,融曾遣医赠药,略尽绵薄。子义至孝,想必是护送母亲返乡安居,特来致谢。”
片刻,一名身形挺拔、面容刚毅、目光如电的青年大步走入堂中。他虽身着半旧布袍,却难掩剽悍英武之气,正是太史慈太史子义。他先对孔融深深一揖,声如洪钟:“东莱太史慈,拜谢孔北海高义!去岁家母沉疴,蒙府君遣良医赐药,活命之恩,慈与家母没齿难忘!我护送家母归乡安顿,特来叩谢府君大恩!”言辞恳切,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孔融连忙扶起:“子义言重了!令堂贤德,融略尽心意,何足挂齿。快快请起。” 他对太史慈显然颇为欣赏。
太史慈起身,目光扫过堂内风尘仆仆、面带忧色的糜竺一行,正欲开口询问,异变陡生!
堂外骤然传来凄厉的呼喊和刺耳的警钟声!
“报——!府君!大事不好!!”一名浑身是血的郡兵连滚爬爬冲入,“黄巾贼!管亥!数万贼寇突至城东三十里,前锋已与我军接战!贼势浩大!”
“什么?!”孔融脸上的暖意瞬间冻结,惊怒交加。糜竺、糜兰、太史慈无不色变!
糜竺急声道:“府君!都昌县当速闭城坚守!”孔融如梦初醒,连声下令戒严。
都昌县瞬间堕入恐慌。警钟长鸣,街道大乱。
糜竺、糜兰随孔融登上东门城楼。糜兰扶垛望去,倒吸冷气:暮色中,无边无际的黄巾贼如黑色潮水涌来,尘土遮天,“管”字大旗狰狞狂舞!简陋云梯撞木狠狠拍向城墙!战斗瞬间白热化!守军久疏战阵,防线多处告急!
“顶住!”孔融面色煞白,身体微抖,空有悲愤却不知如何有效指挥。
糜竺观察战场,沉声道:“府君!贼欲速战,须集中精锐守关键垛口!速调预备队增援东门!”
就在东门一处垛口即将失守,黄巾力士挥刀欲入之际!
“嗖——!”
一声撕裂耳膜的厉啸!一道黑影如死神之吻,精准贯穿贼酋咽喉!将其射落云梯!
“嗖!嗖!嗖!”又是三箭连珠!三名攀城悍卒惨叫跌落!
攻城势头骤滞!
众人惊望,只见不远处箭塔上,太史慈不知何时已傲然而立!他早已换上随身携带的半旧皮甲,猿臂张弓,眼神锐利如鹰!正是他,于千钧一发之际,神箭救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