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德走上二楼雅阁，正了正衣襟袖口，才轻叩雕花门扉。指尖触到黄杨木门板时，他分明觉出掌心一层薄汗——曹家这位姑奶奶，可不太好相与。
进来。里头传来珠玉落盘般的嗓音。
屋里曹蔓之正用鎏金护甲拨弄着青瓷盏中的茶沫，看到林正德躬身进来，丹凤眼微微一挑：林掌柜的架子越发大了，让我好等。她腕间翡翠镯子磕在案几上，当啷一声响，也就是遇见我这般好性儿的，若换了其他人......
曹小姐恕罪，实在是楼下有些杂务...林正德忙作了个深揖，锦缎袍子在膝前荡开波浪，他偷眼瞥见丫鬟夏枝手里捧着的朱漆锦盒，暗松半口气。
罢了。曹蔓之放下茶盏，瓷器与木案相碰，发出的一声轻响，曹蔓之忽然站起身，裙裾如流水般垂落，一件衣裙而已，让给谢小姐吧。
林正德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曹小姐，您这是...
怎么？很意外？曹蔓之唇角微勾，我曹蔓之还不至于为了一件衣裳与人争得面红耳赤。况且...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那衣裙未必适合我。
感谢曹小姐体谅。林正德谨慎回应，下旬店里还有一批新到的苏绣，是江南绣娘最新花样，特意为您留着...
那就这样吧！夏枝，走吧。曹蔓之打断他的话，向身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小普，送送曹小姐。林正德连忙唤来伙计。
等曹蔓之带着丫鬟消失在楼梯转角，林正德才如释重负地靠在门框上。他这时才长舒口气，今天这事儿竟如此轻易解决，不过他也没想到，那位向来骄纵的曹小姐居然这么好说话。
雅阁里熏香未散，林正德攥着袖中两张银票直发愣——曹蔓之非但没计较前日争衣之事，反倒多定了二十匹上等绸缎。他原备下满腹说辞，此刻倒像拳头打在棉花上。
林正德擦了擦额头的汗，思索半天，才又转身向另一侧的雅间走去。那里，谢依婷正安静地等待着消息。与曹蔓之的锋芒毕露不同，那位看起来温温柔柔的谢小姐更不好应付。
果然，当林正德满脸堆笑地推门而入，表示那套月露云裾曹小姐已经慷慨相让，而店铺为了给谢小姐赔罪，只收二十两的成本价时，谢依婷的反应出乎他的预料。
谢依婷的绿衣丫鬟小桃听到只要二十两时，眼睛都亮了，忍不住小声嘀咕：小姐，这可比原价便宜了十两呢！
但那位谢小姐却脸色未变，只是将手中的书卷轻轻合上，抬眼看向林正德。她的眼睛如秋水般清澈，却深不见底。
无功不受禄。谢依婷声音轻柔却坚定，那裙子既然曹小姐已经给了银子了，就合该是曹小姐的，我不做那夺人所爱之事。
林正德笑容僵在脸上。
林正德发现无论他如何解释，谢小姐都神色不动，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他习惯性地搓了搓手指，指腹上常年拨弄算盘留下的茧子相互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恕小人冒昧，林正德试探着开口，谢小姐选衣是否是为了县令夫人的洛仙宴准备？
谢依婷指尖微微一顿，抬起眼帘：确有此事，不过衣服之事，倒不劳掌柜的费心了。
谢小姐误会了，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洛仙宴有没有什么特别讲究。林正德说完，又觉得自己似乎交浅言深，有些后悔地补充道，是小人多嘴了，谢小姐勿怪。
林正德这样一说，谢依婷主仆反而来了兴趣。谢依婷还未开口，她身后的绿衣丫鬟就忍不住问道：林掌柜为何打听这个？
林正德欲言又止了片刻，在绿衣好奇的目光催促下，终于期期艾艾地开口：我也有个女儿，今年刚满七岁，从小在乡间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没学过什么规矩。这次收到县令夫人的洛仙宴请帖，我就...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林正德重重叹了口气怕这孩子不懂礼数。虽然她是跟着她小舅一起去，但她小舅是男子，宴席上肯定不跟她在一处。她又那么小，性子又倔，要是说错话做错事...他的声音突然哽住了，强挤出一个笑容：瞧我，在谢小姐面前说这些做什么。
林正德自顾自地说着，最开始还只是想找个话头，让这位谢小姐能松松口。哪怕那套月露云裾她最后也不要，至少不能把人得罪了。可说着说着，眼前浮现出女儿兮瑶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话便止不住地从心底涌了出来。
他那闺女看似机灵，实则有时候憨直得很，偏又是个不肯服软的性子。能参加县令夫人宴会的都是些什么人物？他怕她跟那些千金小姐起了冲突，吃了暗亏。有些人家的权势，哪怕他拼尽全力，怕也伤不到人家分毫。
林正德越想越忧心，眼神中流露出自己都未察觉的焦虑。
谢依婷主仆从最初的狐疑到渐渐动容。起初她们觉得荒唐——别说一个绸缎庄掌柜的女儿，就是兴隆布庄东家的千金，也未必能拿到洛仙宴的名帖。可看着林正德越来越真切的忧虑神情，谢依婷眼中的怀疑渐渐化作了思索。
林掌柜，谢依婷忽然开口，声音比先前柔和了几分，令爱能得县令夫人青眼，想必有过人之处。她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若有所思，洛仙宴上规矩虽多，但终究是赏花宴，不会太过严苛。
不知林掌柜的女儿叫什么？谢依婷忽然开口，声音比先前柔和了几分，到时若在洛仙宴上遇到，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林正德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连忙拱手：小人代小女谢过谢小姐大恩。小女名兮瑶，现在正在楼下帮忙照看店铺，谢小姐下楼就能见到。
谢依婷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唇角微扬，那择日不如撞日，不知林掌柜可否引见？
林正德喜出望外：这是小女的福气！谢小姐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