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摄政王府,被一层青灰色的薄雾温柔笼罩,像是披上了一袭朦胧的纱衣。
屋檐下悬挂的灯笼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摇曳,昏黄的光晕透过薄雾洒落,在光洁的青石板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如同散落的碎金。
南昭斜倚在西厢暖阁的窗边,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窗台上那株夜来香。
淡黄色的花瓣娇嫩如蝶翼,在她指下簌簌飘落,几瓣落在掌心,带着清浅的夜香。
肩头的伤口已重新仔细包扎过,雪白的纱布层层缠绕,可那隐隐传来的痛感却如细密的针,不时刺一下,让她始终保持着清明,未曾坠入昏沉。
门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十七端着一个黑漆药盘站在廊下,他古铜色的脸庞上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不自在,眼神闪躲。
自从将她带回王府,这位素来沉稳的护卫便像是被施了咒,始终不敢正眼看她,仿佛她是什么会噬人的洪水猛兽。
“姑娘,该换药了。”他的声音闷闷的,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咙,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的靴尖,仿佛那上面绣着什么稀世珍宝。
南昭唇边漾开一抹浅浅的笑,带着几分狡黠,她故意将领口微微扯开些许,露出一小片莹白的肌肤:“进来吧。”
十七的脸“腾”地一下涨得通红,手忙脚乱间差点打翻了药盘,里面的瓷瓶发出一阵轻响。
他梗着脖子,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地面,声音都带上了几分结巴:“姑、姑娘还是自己来吧!”
“怕什么?”南昭捻起药盘里的一个小巧药瓶,突然身子前倾,几缕柔软的发丝随着动作扫过十七的脸颊,带着一丝淡淡的香息。
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戏谑,“难道萧泽琰没告诉你,我身上藏着十七种剧毒,碰一下就会肠穿肚烂?”
“什么?!”十七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色,右手已经条件反射般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南昭却已退回窗边,笑得花枝乱颤,肩头的银铃随着动作轻轻作响:“骗你的。”
她晃了晃手中的药瓶,琉璃瓶身在晨光中泛着细碎的光,“不过这里头确实加了点好东西。”
说罢,她手腕轻扬,将药粉猛地洒向窗外。
一只正掠过枝头的小雀儿应声扑棱着翅膀栽了下去,落在草丛里没了动静。
十七顿时脸色骤变,握着刀柄的手更紧了。
南昭却漫不经心地拢好衣襟,指尖拂过肩头的纱布:“放心,只是昏睡散,明日便醒了。”
她的目光越过重重回廊,望向远处雾气缭绕的主院,语气轻描淡写,“比起这个,你不如担心担心你家主子。”
话音未落,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便穿透晨雾,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带着说不出的痛苦。十七脸色骤变,转身就要往主院跑,却被南昭一把拽住了衣袖。
“他这咳血之症,每逢寅时必定发作,对吗?”南昭的眸子在晨光中泛着奇异的光泽,像淬了露水的黑曜石,“带我去见他。”
——
穿过几曲回廊,萧泽琰的寝殿竟比想象中简朴,没有过多的雕梁画栋,只透着一股清冽的疏离。尚未进门,浓重的苦艾味便扑面而来,呛得人鼻尖发涩。
青纱帐内,那个昨夜在醉仙阁运筹帷幄、眼神冷冽的男人,此刻正蜷缩在榻上,指缝间渗出的鲜血染红了雪白的中衣,触目惊心。
十七“扑通”一声跪在帐外,声音带着急虑:“王爷!”
南昭却径直走到榻前,从袖中取出一只靛蓝色的小巧瓷瓶,瓶身冰凉,绘着细密的缠枝纹。
“你敢——”萧泽琰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气若游丝,却仍带着惯有的警惕。
南昭单膝跪在榻边,指尖沾了一点药粉,不由分说按在他唇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吞下去。”
令人意外的是,萧泽琰竟没有挣扎,真的微微张开了嘴。
药粉入口的瞬间,他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额上渗出冷汗,那持续了三年、每到寅时便要了半条命的咳血之症,竟奇异地平息了大半,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曼陀罗花粉混合雪莲蕊,性子烈,却能暂时压住症状。”
南昭收回手指,指尖还沾着他唇边的余温,她忽然伸手扯开他的衣领,露出锁骨下方一片青黑色的诡异纹路,那纹路像极了缠绕的毒蛇,在苍白的肌肤上蜿蜒。
“先帝亲赐的‘缠绵’,让你日日夜夜看着自己的脏器慢慢腐烂,这滋味,不好受吧?”
萧泽琰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浓重的疲惫,却又藏着一丝了然:“你果然不是普通的妓子。”
“彼此彼此。”南昭解下腰间那只绣着残蝶的香囊,扔到他枕边,蝶翅上的金线在晨光中闪了闪,“香囊里有丸药,每日寅时含一粒,能让你多活三个月。”
晨光如碎金般透过雕花窗棂,落在萧泽琰苍白的手背上。
他指尖捻着那枚绣着残蝶的香囊,忽然抬眸问道:“你想要什么?”
南昭转身时,一缕晨曦恰好斜斜落在她的侧脸上,将她下颌的线条勾勒得柔和又分明。
她声音平静无波:“三日后拓跋部使者团离京,我要混进他们的队伍。”
——
午后的阳光斜斜穿过西厢院的梧桐叶,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萧云霁摇着那柄描金折扇,像阵旋风似的闯了进来,大咧咧地往罗汉床上一坐,顺手捞起南昭喝了一半的青瓷茶盏,仰头便灌了下去。
“美人儿!我可听说了,你竟把我那冰山皇兄给治得服服帖帖?快说说用了什么法子?若是管用,我拿去跟他换点银子花花......”
南昭凑近他耳边,吐气如兰,声音轻得像情人间的呢喃:“我给他下了情蛊。”
萧云霁一口茶水猛地喷了出来,溅得衣襟上到处都是。
南昭却已施施然坐回原位,从妆奁里取出一个乌木小盒,轻轻打开——里面盛着些淡紫色的粉末,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比如这个,”她用指尖捻起一点,“涂在箭头上,中者会陷入最恐惧的幻觉,直至疯癫。”
“好东西!”萧云霁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发现了宝藏的孩子,“开个价?多少银子我都给!”
“不要钱。”南昭将木盒推到他面前,指尖在
盒沿轻轻一点,“只要王爷帮我打听件事。听说礼部侍郎昨夜暴毙了?”
萧云霁手中的扇子猛地一顿,脸上的嬉皮笑脸瞬间褪去,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鹰:“你是说......与拓跋使者有关?”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十七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甲胃碰撞着发出乱响。
他脸色煞白,声音都带着颤抖:“不好了!花妍儿姑娘被柳三娘抓回去了,就在醉仙阁,说、说要活活打死!”
南昭手中的茶盏“咔嚓”一声裂成了两半,滚烫的茶水顺着指缝流下,她却浑然不觉,眼中只剩下彻骨的寒意。
花妍儿在青楼时一直很照顾原主,是一个很温柔的大姐姐,上一世因为帮助原主逃离青楼而被打死的,这一世南昭绝不允许重蹈覆辙。
——
暮色四合时,醉仙阁后巷的阴影里,南昭一身粗布衣裳,脸上抹着煤灰,掩去了原本的容貌,唯有那双眼睛,锋芒毕露如出鞘的刀。
她轻车熟路地翻进后院,像只灵巧的夜猫,顺着排水管悄无声息地爬上二楼。
透过糊着桐油的窗纸,她清晰地看见花妍儿被死死绑在刑架上,单薄的身子不住颤抖。
柳三娘举着一柄烧得通红的烙铁,烙铢尖冒着白烟,映得她满脸狰狞。
“贱人!竟敢帮着那小蹄子逃跑!今日我便让你尝尝皮肉开花的滋味!”柳三娘的怒喝夹杂着烙铁灼烧空气的滋滋声,刺耳得让人心头发紧。
南昭踹开雕花木窗的刹那,袖中银针已如暴雨般激射而出。
柳三娘猝不及防,惨叫一声踉跄后退,那柄烧得通红的烙铁“当啷”坠地,在青砖上烫出个焦黑的印记,白烟袅袅升起。
冰凉的匕首抵在老鸨咽喉时,南昭的声音比腊月寒冰更冷:“花妍儿的卖身契在哪?”
刑架上的花妍儿虚弱地抬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昭儿......别管我,快走......”
“晚了。”柳三娘忍着肩上的刺痛狞笑起来,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胸口蔓延开的青紫色纹路,那纹路如蛛网般诡异,“你方才银针淬了我的血,此刻已中了‘七日欢’——这毒七日发作,发作时如烈火焚身,偏生意识清明,够你受的!”
南昭垂眸看向自己泛青的指尖,那青色正顺着血脉缓缓上爬。
她忽然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彻骨的寒意。
指尖一捻,额间那枚精致的残蝶花钿被扯下,她猛地按在柳三娘肩头的针孔上。
花钿边缘不知涂了什么,老鸨顿时发出杀猪般的嚎叫,伤口处冒出黑紫色的烟气,疼得在地上打滚。
南昭俯身抱起花妍儿,转身一脚踹开后门。
门外月光正好,十七与萧云霁正带着黑甲卫守在那里,甲胄在月色下泛着冷光。
萧云霁的折扇“啪”地合上,挑眉笑道:“美人儿,偷跑也不带上我?这热闹看得我手心都痒了。”
怀中的花妍儿突然剧烈咳嗽,一口黑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南昭胸前的衣襟,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阴影处传来萧泽琰清冽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条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