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演出结束后突然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得地面噼啪作响。
他开车送她回家,车厢里很静,只有雨点击打车窗的声音,规律得让人心里发沉。
快到楼下时,他突然开口:“露露,你很有天赋,假以时日,一定会成为最顶尖的女高音。”
她望着窗外掠过的霓虹,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轻声问:“老师......真的希望我成为那样的人吗?”
“当然。”
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
“这是你的梦想,也是我一直以来的期望。”
她转过头看他,路灯的光影恰好落在他脸上,勾勒出他挺拔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
那句“我更希望能一直和你一起练琴、一起讨论乐谱”堵在喉咙口,几乎要冲出来,最终却化作一句温顺的:
“我会的,老师。”
车停在她租住的小区楼下,雨还在下,敲得车窗沙沙作响。
白露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立刻推门,沉默了几秒后,从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音乐盒,递到他面前,声音带着点怯生生的雀跃:“老师,生日快乐。”
那天是他的生日,她攒了三个月的演出费,跑了好几家店才找到这个能播放《月光》的音乐盒——
那是他最爱的曲子,也是他教她唱的第一首歌,旋律里藏着他们初识的记忆。
他接过音乐盒,指尖摩挲着冰凉的金属外壳,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他很想把酝酿了许久的话一股脑说出来,让他心爱的女孩知道他的喜欢和感动,最终却只化作一句平淡的:
“谢谢。上去吧,早点休息。”
她用力点了点头,推开车门冲进雨里,脚步快得像在逃,自始至终没有回头。
她怕自己一回头,就会看见他眼底的复杂,怕自己忍不住扑进他怀里,把那些藏了数年的话全都说出口,打破这层脆弱的平衡。
而他坐在车里,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才缓缓打开音乐盒。
《月光》的旋律带着机械的温柔缓缓流淌,在寂静的车厢里盘旋。
他望着楼上那扇亮起暖光的窗,眼眶竟悄悄红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疼。
他们的关系,就像这旋律,温柔、缱绻,却始终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伤。
舞台上,他们可以是彼此的爱人、知己、灵魂伴侣,借着角色诉说千言万语;
可舞台下,他们只能是恪守本分的师徒,是隔着世俗眼光与年龄鸿沟的陌生人,连一句简单的关心都要反复斟酌。
——
直到末日降临的那天,她正在歌剧院排练新剧《希望》,他坐在台下拉着小提琴伴奏。
当嘶吼的丧尸撞破大门冲进来时,一片混乱中,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他。
她几乎是本能地挡在他身前,被丧尸的利爪抓伤手臂时,尖锐的疼痛传来,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有事。
被病毒侵蚀意识的前一刻,她看着他焦急奔来的脸,看着他眼底从未有过的慌乱,突然笑了。
或许这样也好,至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像舞台上那些勇敢的女主角一样,为了心里的人,义无反顾地付出过。
而他抱着她,感受着她身体逐渐变冷、皮肤慢慢泛起青灰,看着她的眼神从清澈变得浑浊,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那些藏了太久的话终于冲破枷锁,他颤抖着开口:“露露,我......”
可话还没说完,她就猛地挣脱了他的怀抱,发出一声不属于人类的嘶吼,转身冲进了混乱的人群。
只留下他僵在原地,手里还残留着她最后的温度,和那句永远没能说出口的“我爱你”。
往后的三年,陈敬之每天都会来到这座废弃的歌剧院,抱着那把伤痕累累的小提琴,一遍遍地演奏《月光》。
他不知道白露是否还活着,不知道病毒是否已彻底吞噬了她的意识,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曾经的琴音与歌声,更不知道她是否明白,当年那句被打断的话里,藏着怎样深沉的爱意。
他只是固执地相信,她能听到。
听到他的琴声,听到他跨越生死的思念,听到他迟来的、藏了半生的告白。
就像舞台上那些未完待续的故事,他们的情愫,也永远停在了最遗憾的时刻,成了末日里,一段只有彼此能懂的月光绝响。
末日降临第三年的一个午后,废弃歌剧院的穹顶漏下细碎的阳光,落在陈敬之花白的头发上,像撒了一层薄薄的霜。
他摸索着坐在舞台中央那张破旧的椅子上,将小提琴小心翼翼地架在肩上,指尖熟练地按上琴弦——
或许是悲伤过度,或许是人老了,在白露离开他后,他的眼睛就慢慢看不清东西了,好在他有足够的时间去磨合这个逐渐黑暗的没有她的世界。
《月光》的旋律缓缓流淌,穿过布满灰尘的舞台,绕过断裂的栏杆,飘向歌剧院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他第1095次在这里演奏,从春到夏,从秋到冬,从未间断。
琴弓划过琴弦的震颤,像他胸腔里从未停止过的思念,密密麻麻,深入骨髓。
“露露,今天我给你拉《茶花女》的间奏曲好不好?”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剧场轻声说,声音沙哑却带着化不开的温柔,
“你以前总说,这段旋律太悲了,可我觉得,悲才难忘,才会刻在心里。”
指尖轻轻转动,旋律悄然切换,熟悉的曲调带着岁月的温度,将他恍惚拉回许多年前的琴房。
那时的白露刚满十八岁,第一次完整演唱《茶花女》全剧,唱到薇奥莱塔病重卧床的段落时,情绪过于投入,当场哭红了眼睛,连声音都带着哽咽。
他放下小提琴,递给她一张纸巾,轻声安慰:“哭什么?歌剧里的悲,是为了让现实里的人更珍惜眼前的美好。”
她吸着鼻子,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他,像只受了委屈的小鹿:
“老师,要是......要是现实里的爱情,也像薇奥莱塔和阿尔芒一样,明明相爱却不能在一起,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