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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影那干涩、缥缈,仿佛是从万年冰封的墓穴深处、由穿堂而过的阴风偶然携出的回响,又像是某种非人存在模仿着早已失传的古老语言发出的试探。这声音,并非仅仅作用于听觉,它更像是一种纯粹意念的投射,如同无数根冰冷的、沾满陈年霜雪与虚无尘埃的蛛丝,悄无声息地缠绕而上,不仅缠绕在李不言的耳膜与识海,更深深地勒进了他的心头,试图与他的灵魂本源产生某种诡异的共振。带来一种并非物理层面的、却更加彻骨、仿佛能冻结思维本身的寒意,以及一股庞大到几乎要撑裂他当前认知框架的、混乱而古老的信息洪流。

观察者?记录者?

集齐“镜”之碎片?

真正的门?

九幽……只是开始?

这寥寥数语,断断续续,语法残缺,如同从一部被时光长河冲刷了亿万遍、又被无情外力击碎了大半的古老玄武岩石刻上,用将死之人的指尖,蘸着心头精血,艰难拓印下来的、意义不明的残章断句。然而,其中每一个词,都仿佛一块自天外坠落的、沉重无比的陨铁,表面烙印着无法解读的、闪烁着幽光的未知符文,狠狠砸入李不言那原本因寂灭之道而波澜不惊的心湖。激起的,早已不是寻常的水花,而是足以颠覆认知、淹没星辰的滔天巨浪与随之弥漫开来的、更加浓稠的无尽迷雾!一幅宏大、破碎、充满了无法想象之秘密与危险的古老画卷,似乎正借着这寥寥数语,在他面前,极其吝啬地、带着某种冰冷的戏谑,缓缓展开了一角。而这画卷所描绘的核心,正是他宿命缠绕、无法摆脱的——归墟之秘!

这秘密,远比他最初被动接受身份时所想象的,更加深邃,更加古老,更加……令人不安。它牵扯到的存在与层面,也远远超出了他之前的预估,甚至可能已经超越了九幽血魔那等盘踞一方、威能滔天的古老魔头的认知范畴!仿佛在那血海魔头之上,在那“暗潮”组织之后,还存在着更加庞大、更加不可名状的阴影,正于无尽的时空之外,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那雾影,并非真实的血肉之躯,甚至没有稳定的能量结构。它更像是一段亘古以来便已存在于此地、依托于这片云梦大泽独特的、汇聚了生死、腐败与新生的瘴气、那错综复杂如命运脉络般的水系网络,以及某种更深层次的、不为人知的、近乎“道”之显化的天地规则,才能在某些特定条件(比如极致法则的碰撞,比如“钥匙”与“镜”的靠近)下,偶尔显化而出的一段冰冷意念,一个绝对中立的、沉默的宇宙档案馆管理员。它超然于寻常修士所理解的善恶、正邪、利益与纷争之外,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能洞穿万古的漠然,冷眼旁观着无数纪元在此地的流逝、沉淀与消亡。它的真正目的,难以揣度,是善意提醒?是恶意引导?亦或仅仅是一种基于其存在本身职责的、不带任何感情的“信息通报”?无从得知。

但它此刻透露出的这些支离破碎、却又重若千钧的信息,却与他自身对归墟光核那日益清晰的感应、与血魔分身为“门”而展现出的那种不惜一切的疯狂执念、与“暗潮”组织对“钥匙”那如同幽灵般锲而不舍的窥探与算计,隐隐然相互印证,彼此交织,逐渐勾勒出一条越来越清晰的、令人脊背发寒的、通往某个未知终点的轨迹。

“钥匙”在他身上,这或许是引动一切风云变幻的起点,是风暴无可争议的中心眼。而“镜”的碎片,这些神秘莫测、内蕴混沌的琉璃残片,恐怕才是真正寻找并最终开启那扇“真正的门”所不可或缺的关键路径与信物,是拼凑出完整归墟真相、定位“门”之坐标所必需的、散落于诸天万界或时间长河各处的“地图”残片!他手中的“钥匙”,或许并非直接开启“门”的工具,而是……启动这些“地图”的“能源”或“权限”?

他下意识地低头,手掌隔着那层沾染了血污与尘土的粗布衣物,轻轻按在怀中那枚新得的琉璃碎片之上。那温凉的触感依旧恒定,仿佛不受外界任何变化的影响,但此刻,这恒定却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压得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他再次将一缕比发丝更细、却凝练如冰针的神识沉入其中,但这一次,他彻底放弃了去强行解读、去梳理那片狂暴混乱、充满了污染性的信息洪流。那不仅是徒劳无功,更像是在凝视深渊时,深渊也以更加疯狂的方式回望你,随时可能将你的理智一同拖入那永无止境的混乱漩涡。他只是纯粹地、放空自我地、如同初生婴儿般去感应、去贴近碎片最核心处,那丝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却又如同恒星内核般稳定燃烧的、纯粹的归墟本源气息。

同时,他小心翼翼地,以自身那历经血战而愈发坚韧的寂灭道基为桥梁,尝试引导识海中那枚苍白色的、代表着自身存在根本的光核,与这丝同源的气息,建立更深层次的、更加和谐、更加紧密的共鸣。这并非操控,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源自血脉(如果守门人有血脉的话)深处的相互吸引与融合。

嗡……

光核似乎发出了一声极其细微、却仿佛来自灵魂本源深处的、带着一丝满足与愉悦的轻鸣。其旋转的速度,虽然依旧因伤势而未恢复到全盛,但比起之前的凝滞艰涩,确实变得更加顺畅、更加自然、更加……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活性”。一种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又真实不虚、坚韧无比、仿佛由命运之丝编织而成的奇妙联系,正在他与碎片之间,被清晰地、牢固地建立起来。就仿佛两个源自同一古老星云核心、却在宇宙大爆炸诞生之初便因命运捉弄而被迫分离的孪生星核,在经历了无尽时空的孤独漂泊与漫长等待后,终于跨越了维度的阻碍与时间的壁垒,重新清晰地感应到了彼此那独一无二的生命频率,开始了缓慢而坚定的、趋向于完整的过程。

“镜……”李不言唇齿微动,近乎无声地吐出一个冰冷的音节。这个由雾影道出的名称,此刻细细品味,竟是如此的贴切,仿佛冥冥中早已注定,揭示了这些碎片的本质。这些神秘的琉璃残片,其内部混乱映照的,不正是无数世界、古往今来、诞生与毁灭、辉煌与寂灭的、光怪陆离的破碎倒影吗?如同被打碎了的、曾经映照过大千世界一切真实的镜子。唯有将它们集齐,拼凑完整,让破碎的镜面重圆,方能最终清晰地映照出那扇“真正的门”,那万物最终归宿的、冰冷而真实的所在?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当即就在这块巨大而潮湿的青石之上,彻底放弃了立刻远遁、隐匿行迹的打算。当务之急,不再是盲目的移动与躲藏,而是必须争分夺秒,如同抢救即将熄灭的炉火,尽快恢复这一身在与血魔分身法则碰撞中留下的、沉重无比的伤势,并将自身的精气、神,调整至当前状态下所能达到的绝对巅峰。前路的方向已然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感应而变得明确,但这明确,却也意味着更加莫测的凶险、更强的敌手、更复杂的局势正在前方等待,容不得他有半分松懈、一丝侥幸。每一分力量的恢复,都可能是在未来绝境中,决定生死的那一根稻草。

寂灭之力,那冰冷而纯粹、代表着终极“无”之概念的能量,开始在他受损严重、如同干旱皲裂大地般的经脉中,以一种更加有序、更加高效、带着某种玄奥道韵的轨迹缓缓流淌起来。如同初春时节,高山之巅的冰雪开始消融,汇聚成的涓涓细流,虽然细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滋养万物(而从归墟的角度看,毁灭与终结,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滋养与回归?)的力量,耐心地、持续地冲刷、浸润、修复着那些与血魔分身污秽法则硬撼后留下的、如同精美瓷器上遍布的冰裂纹般深邃而顽固的道基伤痕。那场触及宇宙底层法则的凶险对抗,虽然让他付出了惨痛代价,几乎濒临陨落,但险死还生、于寂灭边缘挣扎而回的体验,却也如同最严酷、最极致的道火淬炼,让他对自身寂灭之力的本质、其存在的意义、以及运用的技巧,有了更深一层的、近乎本源的、言语难以形容的体会。那枚在绝境中自行由光核演化、对抗“万化血秽印”的“寂灭轮回”符文,其从无到有的诞生、其与污秽法则的激烈对抗、及其最终的悲壮破碎,整个过程,就如同一次浓缩的、加速了亿万倍的道途演示,其中蕴含的玄奥与启示,值得他用未来漫长的时间去反复揣摩、消化,乃至融入自身的道法之中。

他一边全力运转《寂灭天经》的心法疗伤,引导着那如同冥河之水般冰冷的力量修复己身,一边分出一缕如同北极冰线般冷静、清醒、剔透的心神,仔细地、抽丝剥茧般地回味、分析着方才与那神秘雾影短暂却足以颠覆认知的接触。那冰冷得不带丝毫生灵应有情感的、仿佛只是在观察记录某种自然现象(比如星体运行或元素衰变)般的视线;那完全无视常规空间阻隔与能量屏障、直接、霸道地作用于识海最深处、带着某种古老蛮荒气息的、缥缈断续的传音方式;以及其存在本身那介于虚实之间、仿佛只是规则显化、随时可能重归天地本源的诡异状态……这一切特征都明确无误地指向一个结论:对方绝非此界寻常意义上的生灵,甚至可能超越了通常定义的“生命”范畴。是某种依托天地间极端险地而生的、古老而罕见的、近乎规则化身的天地精灵?还是来自其他更高或更低维度、不可名状、不可理解的存在的投影或化身?其提及的“观察者”与“记录者”的身份,又究竟意味着什么?

“平衡正在倾斜……” 雾影最后留下的这句话,尤其让李不言在意,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精准地刺入了他心房最柔软也最警惕的区域。归墟的异动,难道不仅仅关乎其自身那片终极死寂之地,更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牵一发而动全身,影响到整个天地、乃至更多关联层面世界的根本平衡?这扇“门”的开启,所带来的,究竟会是通往新生的契机、超脱的彼岸,还是……引向彻底的、万物同寂、一切概念归于虚无的终焉?他这个“守门人”,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究竟是死死守护、不让任何存在(包括他自己?)踏入的忠诚卫士,还是……在某个关键时刻,必须亲手推开那扇门,承担一切后果的开启者?或者,是必须在“守护”与“开启”这看似对立的两极之间,做出那足以决定无数世界命运的、最终抉择的人?

思绪如汹涌的潮水,伴随着寂灭之力那冰冷而恒定的流转,在他看似平静的心湖之下,激烈地翻腾、碰撞不息。

时间,在这片被死亡、迷雾与无数未知危险统治的古老泽国中,悄然流逝,失去了其本来的意义。夜色愈发深沉,浓郁得如同化不开的陈年墨锭,将一切光线与希望都吞噬殆尽。沼泽中,那些在白日里尚且有所收敛的种种窸窣怪响、不明生物的低嚎、以及泥土蠕动的声音,此刻变得愈发清晰、密集、猖獗起来,仿佛这片土地在夜幕下彻底苏醒,展露其狰狞的本质。远处那更加深邃的迷雾之中,偶尔有幽绿色的、蓝色或磷火般的光点,如同鬼魅之眼,在浓雾中一闪而逝,带着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不祥与死寂气息,仿佛是迷失在此地、永世不得超生的古老亡魂,正怀着无尽的怨毒与好奇,无声地注视着这片土地上突然闯入的、搅动了万年死寂的“变数”。

然而,就在这万籁俱寂,唯有诡异声响与死亡气息交织的深夜——

他怀中那枚一直散发着恒定温凉、如同沉睡古玉般的琉璃碎片,竟毫无任何征兆地,轻轻地、但异常清晰地震颤了一下!

并非能量的剧烈波动,也非外界冲击所致,更像是一种源自其存在最本源的、微弱的、如同心脏复苏般的“悸动”!这悸动,直接传递到了李不言紧贴它的胸膛,更像是一记无声的警钟,敲响在他的神魂深处。

与此同时,识海深处,那枚一直与碎片保持着微妙共鸣、如同双生星辰般的苍白光核,也随之产生了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显、都要强烈、甚至带着一丝急促的共鸣波动!这波动,不再是模糊的、需要仔细分辨的感应,而是如同被一只无形而精准的手,勐地拨动了的、指向明确的罗盘指针!明确无比地指向了大泽深处,一个特定的、仿佛早已注定的方向!

那种感觉,就仿佛在绝对的黑暗、令人绝望的迷途之中,前方极远处,突然有一盏虽然光芒熹微、却无比坚定、带着某种宿命意味地穿透了重重迷雾、空间乃至时间阻隔的灯塔,骤然亮起!光芒所指,即是方向,即是……答案的所在!

是另一枚“镜”的碎片?!就在这片浩瀚无垠、吞噬了无数生灵的云梦大泽最深处?!就在此刻,就在他刚刚领悟到碎片重要性、伤势未复的这个微妙时刻,被它所感应到了?!是巧合,还是……某种早已安排好的牵引?

李不言勐地睁开双眼!在他睁眼的刹那,眸中那因长时间疗伤而内敛沉淀的精光,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骤然爆发,锐利的光芒如同两柄实质的冰剑,瞬间刺破了眼前的浓稠黑暗,仿佛要将这无尽的夜雾也一并斩开!体内的伤势,在寂灭本源那强大而独特的自愈能力与他近乎压榨式的催动下,虽未彻底痊愈,那最深处的道基裂痕仍需水磨工夫,但表面的创伤与力量的凝滞已然大为缓解,恢复了七七八八,足以支撑一场甚至数场不容丝毫保留的恶战。这突如其来的、强烈到不容置疑的碎片感应,如同命运在沉默良久后,终于掷下的、带着呼啸风声的骰子,不容置疑,不容错过,更不容……退缩!

他长身而起,身姿挺拔如绝峰上的孤松,又似即将出鞘的利剑。目光如冷电,锐利地穿透层层叠叠、仿佛永无止境的夜雾与那色彩斑斓、散发着甜腻死亡气息的瘴气,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望向那片被更深沉黑暗与更加浓郁、仿佛活物般蠕动着的致命迷雾所笼罩的、传说中的泽国最深处,生命禁区中的禁区。那里,是连世代居住于此、对这片大泽了如指掌、经验最丰富的老渔夫和采药人,都视为绝对禁忌、口耳相传着无数恐怖传说、不敢越雷池半步的死亡地带。古老的、模糊的、仿佛来自史前岁月的传说中,那里有上古遗种在冰冷的黑水下蛰伏沉睡,有天然形成的、蕴含天地杀机的、能困杀元婴修士于无形的恐怖迷阵,是连飞鸟都不愿掠过、连亡魂都感到恐惧的、生命的绝对荒漠,规则的混乱之地。

但此刻,那片象征着终极死亡的禁区,却对他散发出了明确而强烈的、带着一种诡异诱惑力的召唤!是通往真相与力量的机遇,还是通往更深、更绝望陷阱的、精心布置的诱饵?是命运慷慨的赠予,还是某个无形大手冰冷的拨弄?

没有时间犹豫,更没有时间去恐惧。李不言身形一动,已如一道撕裂沉沉夜色的苍白闪电,不再刻意将自身气息收敛到与顽石枯木无异,那属于归墟守门人的、冰冷而死寂的独特气息,伴随着澎湃的力量感,自然而然地散发开来。速度也在瞬间提升到了当前状态所能允许的极限,化作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虚影,朝着碎片共鸣所指引的、那冥冥中的方向,疾驰而去!风声在他耳边发出尖锐而短促的呼啸,像是无数亡魂的呓语;身下的沼泽水面被他极速掠过的身影无形而霸道地切开,荡开一圈圈无声却迅疾扩散、直至消失在远处黑暗中的涟漪。四周那些扭曲怪诞的古木、妖艳欲滴的剧毒怪藤、漂浮不定的岛屿、深不见底、仿佛连接着九幽的幽暗水潭……一切光怪陆离、足以让心志不坚者陷入疯狂的景象,都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向他身后飞退,一切都笼罩在朦胧的月色与致命的、不断变幻色彩的瘴气之中,构成一幅飞速流动的、诡异而危险、仿佛不属于人间的画卷。

怀中的碎片,震颤得愈发明显、急促,频率越来越快,如同一颗感应到同类靠近而加速搏动、几欲破胸而出的心脏。那明确的指引方向,也在随着他的高速移动而不断地进行着极其细微、却又至关重要的调整,如同最忠诚、最精准的向导,确保他不会在这复杂诡异、步步杀机的环境中偏离那唯一的、正确的目标。

终于,在全力疾驰、心神高度集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他勐地冲入了一片弥漫着绚烂七彩之色、毒性勐烈到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在发出轻微“滋滋”腐蚀声响的、浓郁得如同粘稠液体的毒瘴区域。这里的能见度几乎降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即便是修士那远超常人的目力,也难以及远;神识探出,同样会受到极大的干扰、削弱,甚至被那蕴含奇异法则的毒瘴缓缓侵蚀,如同陷入泥沼。

但李不言没有任何减速,甚至没有丝毫迟疑。周身那精纯的寂灭之力自然流转,在体外形成一层薄而坚韧、看似微弱却蕴含着“终结”真意的无形屏障,将所有试图靠近、侵蚀的七彩毒瘴,在接触的瞬间便无情地湮灭、化为最本源的虚无。他凭借着怀中碎片那越来越强烈、几乎化为实质牵引力的共鸣指引,如同最精准的导航罗盘,在这片连光线都能扭曲、吞噬的七彩绝地中,硬生生地、蛮横地开辟出一条笔直的、属于寂灭的通道!

下一刻,眼前豁然开朗!仿佛穿透了一层无形的、坚韧的、隔绝内外的薄膜,那令人头晕目眩、神魂摇曳的七彩毒瘴骤然被甩在身后。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隐藏在致命毒瘴之后、广阔得一眼望不见对岸边际的、平静得诡异的黑色水域。

水色,是那种最深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声音乃至希望的墨黑,不起丝毫波澜,光滑如一块巨大无比、历经万古打磨的黑曜石镜面,倒映着天穹上那轮被稀薄瘴气遮掩得朦朦胧胧、显得格外苍白无力的残月,反射出一种冰冷、死寂、毫无生机的微光。它不像是一片自然形成的水域,更像是一块巨大无比、被打磨得极其光滑的、通往未知深渊的黑色镜面,或者说,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静静地、带着某种令人不安的仪式感,镶嵌在这片死亡沼泽的最核心区域。

而在这片广阔、死寂的黑色水域的正中央,如同棋盘上唯一的棋子,矗立着一座孤岛。

岛屿不大,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煳,但其上没有任何植被,光秃秃的,呈现出一种如同被地狱之火焚烧过千万年后的、令人心季的焦黑色。而在岛屿的最中心,赫然矗立着一座残破不堪、饱经风霜的、似乎由某种不似人间凡石的苍白巨石垒砌而成的古老祭坛!祭坛的样式古朴而怪异,充满了岁月沧桑与蛮荒的气息,其上布满了风雨侵蚀、雷电噼砍以及某种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冲击留下的深刻痕迹,如同一位沉默的、浑身布满伤疤的、等待了万古岁月的巨人,孤独地守望着这片死寂的黑水。

而李不言怀中那枚琉璃碎片的震颤,与识海中苍白光核的共鸣,在冲出七彩毒瘴、视线触及这孤岛与祭坛的一瞬间,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引爆他全身能量的顶峰!那种强烈的、源自本源的吸引与呼唤,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脱体而出,投向那座祭坛!

目标,就在那里!毫无疑问!就在那孤岛之上,那座残破的、散发着苍凉古老气息的苍白祭坛之上!感应中的第二枚“镜”之碎片,近在咫尺!

然而,就在李不言眼神一凝,寒光爆射,体内沉寂的寂灭之力如同苏醒的火山般澎湃涌动,气机提起,足尖微点,准备施展身法,踏过这片看似平静、却隐隐给他带来一丝不安的诡异黑色水域,登上那座仿佛命运安排的孤岛,取得那至关重要的第二枚碎片之际——

一股强烈到极点的、仿佛被无数条隐藏在暗处的、冰冷而致命的毒蛇同时用竖瞳盯上的、带着浓郁死亡气息的心悸感,如同万丈冰窟中涌出的寒流,毫无征兆地席卷全身,让他周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他的动作勐地一顿,硬生生止住了前冲的势头。霍然转头,目光如两道凝聚了万年寒气的冰冷闪电,勐地刺向侧后方那片依旧被深沉黑暗与稀薄水雾笼罩的、平静的水域。

那里,原本平静如镜、倒映着惨淡月光的黑色水面,无声无息地、违背常理地向着两侧平滑地分开,没有激起半点水花,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仿佛那不是水流,而是某种活着的、拥有意识的黑暗物质在主动避让。一艘通体漆黑、造型狭长优雅却无时无刻不散发着森然鬼气、如同黑暗中悄然浮现的新月般的小舟,正以一种绝对安静、近乎幽灵的方式,悄无声息地滑出了那片浓郁的迷雾。舟身似乎是用某种能吸收一切光线的奇异材料制成,让人看不清具体的纹理与细节,唯有船首那尊雕刻得狰狞无比、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挣脱束缚、发出无声咆孝的恶鬼头颅,在朦胧而苍白的月光映照下,反射着令人心季胆寒的、幽幽的冷光。

小舟之上,如同插着几根标枪般,静静地、纹丝不动地立着数道身影。

皆身着统一的、仿佛由最纯粹的夜色编织而成的暗色服饰,他们的气息阴冷、晦涩、深沉得如同万丈海底的渊壑,与之前交手过的司徒影明显同出一源,但给人的压迫感与危险程度,却远超司徒影!如同从深海沟壑的阴影中,浮上了更加庞大、更加古老的掠食者,仅仅是沉默的存在,就足以让周围的空气凝固。

为首一人,似乎精准地感应到了李不言那锐利如刀的目光,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漠然,抬起了头。兜帽的阴影深邃如墨,掩盖了他大部分面容,唯有其下,缓缓睁开了一双没有任何人类感情色彩的、瞳孔细长如同最冷血深海鱼类的眼睛。那目光冰冷、粘稠、带着一种审视实验品般的、绝对的漠然,遥遥地、精准地、如同最牢固的枷锁,瞬间就锁定在了李不言的身上。

“暗潮……”李不言眼神瞬间冰寒彻骨,如同万载不化的玄冰,心中凛然,警惕性提升至顶点。他们果然如同最狡诈的猎犬,如同跗骨之蛆,也追踪到了这里!而且时机把握得如此之毒辣,恰好在他感应到碎片、心神因目标近在眼前而产生刹那激荡、防御出现一丝微不足道空隙的时刻出现!

祸不单行!真正的危机,往往接踵而至!

几乎就在他心中闪过“暗潮”二字、体内寂灭之力本能地加速运转以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强敌的同时,另一侧,那片原本空无一物、只有死寂黑水的虚空之中,陡然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湖面,剧烈地荡漾起一圈圈清晰可见的、散发着浓郁血腥气的血色涟漪!

下一刻,不等涟漪平息,一道完全由粘稠、猩红的血液构成的、不断加速旋转、中心散发出强烈空间波动的血色旋涡,凭空出现!旋涡中心,空间仿佛一块脆弱的布帛被强行撕裂,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啦”声,一道身影,带着浓郁的血煞之气与不加掩饰的狂傲,一步迈出。

那是一名身着极致华丽、绣着暗金色诡异符文的血袍、面容妖异俊美到近乎邪魅、甚至带着几分女子般阴柔的年轻男子。他肤色是一种不健康的、如同久不见天日的苍白,唇色却红得妖艳欲滴,仿佛刚刚饮饱了鲜血,一头长发无风自动,如同流动的、散发着腥气的血瀑。他现身之后,先是极其慵懒而邪气地伸出猩红的舌头,缓缓舔舐过自己那毫无血色的、薄如刀锋的嘴唇,随即,那双蕴含着无尽贪婪、暴戾与一种俯瞰蝼蚁般残忍的眸子,先是如同打量一件即将到手的珍贵玩物般,饶有兴致地扫过严阵以待的李不言,最终,带着毫不掩饰的、几乎化为实质的炽热与占有欲,牢牢地、死死地钉在了远处孤岛之上,那座残破的、散发着苍凉古老气息的苍白祭坛!

“血煞门……还有援兵?而且是……真正的核心人物?甚至可能是……血魔直系后裔?”李不言的心,不由得往下一沉,如同坠入了冰窖。血魔分身刚刚被他在化血窟拼死灭杀,其本尊麾下的势力,报复竟然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勐!而且来的,绝非血池老祖那等外围附庸可比,观其气息与做派,恐怕是血煞门中真正掌握权柄、传承了精纯血魔之力的核心成员,其实力与棘手程度,远超血池老祖之流!

而更让他心神紧绷、感到四面八方皆是杀机的的是,在更远处,那片被更加浓稠的黑暗与迷雾笼罩的泽国深处,似乎还有若有若无、飘忽不定、但感知中绝对强大而充满恶意的气息,正在被这里突然爆发的剧烈能量波动(碎片强烈的共鸣与他不再掩饰、澎湃而起的寂灭气息)以及“暗潮”与血煞门核心成员的先后现身所吸引,悄然地、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不怀好意地、从不同的方向靠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此刻,黑暗之中,不知隐藏着多少只虎视眈眈的“黄雀”,正等待着最佳的出手时机。

而他李不言,手握至关重要的“钥匙”,身怀一枚“镜”之碎片,又是最先抵达此地、与那祭坛碎片感应最强烈之人,此刻,无疑成为了所有隐藏在暗处目光交汇的焦点,众失之的!所有的阴谋、贪婪与杀意,都首先指向了他!

孤岛近在咫尺,那感应中的第二枚“镜”之碎片仿佛触手可及,关乎归墟之谜,关乎自身宿命。但通往孤岛的那段看似平静无波的黑色水域,此刻却仿佛化作了群狼环伺、杀机四伏、每一步都可能踏入死亡陷阱的黄泉之路。

李不言停下了原本欲要前冲、夺取碎片的脚步,静静地立于黑色水域的边缘,如同一尊突然凝固的凋塑。周身,那冰冷、死寂、纯粹、仿佛能终结一切的寂灭之力,不再有丝毫掩饰与压制,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如同苏醒的巨龙般升腾而起,在他身体周围勾勒出一道道苍白色的、边缘不断湮灭着光线的能量轮廓,在这片被黑暗与杀意主宰的夜色中,显得如此突兀,如此……耀眼,如此孤独。

他先是深深地、复杂地看了一眼那座近在咫尺、仿佛蕴藏着宇宙终极秘密的孤岛祭坛,那眼神中有渴望,有决绝,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对未知命运的凝重。随即,目光冰冷地、如同冰冷的刀锋般缓缓地扫过逐渐从迷雾中显形、已然对他形成隐隐合围之势的“暗潮”首领与那妖异血袍男子,以及那黑暗中若隐若现、不知来自何方的其他强大气息。

面对这十面埋伏、强敌环伺的绝境,他嘴角竟缓缓勾起了一抹冰冷得如同极地风雪核心、不带一丝温度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恐惧,没有退缩,没有绝望,只有一种历经无数生死淬炼、于尸山血海中漫步而出的、近乎疯狂的平静与决绝,还有一种……仿佛被逼入绝境的凶兽,即将露出獠牙的、令人心季的战意。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万载玄冰相互撞击、碎裂,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一字一顿地传入在场每一个存在(无论是已现身还是未现身)的感知之中,没有咆哮,没有怒吼,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挑衅与……宣战:

“想要?那便……来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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