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带着初夏特有的、微凉的暖意,吹散了白日的燥热。
菱街的喧嚣像是被这风点燃,人声、车铃声、各家店铺里飘出的音乐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鲜活的城市画卷。
“喂,方清俞,往哪走?前面就是菱街了。”陈江漓笑着,反手一把拉住正闷头往前冲的方清俞。
她的手腕纤细,被他温热的手掌轻易圈住。
方清俞猛地刹住脚步,回头时脸颊还带着点因为快步行走泛起的红晕。
她心虚地瞟了一眼来时的方向,确定那个女生没有追上来,这才松了口气,随即甩了甩手,想挣脱他的钳制,却没成功。她索性理直气壮起来,“帮你解围啊!这都看不出来?”
陈江漓那双桃花眼微微上挑,带着几分戏谑,存心要逗她,“解什么围?万一我想给呢?”他手指稍稍用力,捏了捏她的手腕。
“好心当做驴肝肺!”方清俞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彻底甩开他的手,声音拔高,“那你回去找她啊!现在跑回去,人家说不定还在原地等你呢!”
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陈江漓眼底的笑意更深,见好就收,“骗你的嘛。方大小姐仗义出手,小人感激不尽。”
他耸耸肩,姿态放松,“既然都到这儿了,原本的计划推翻,干脆去吃那家炸酱面?”
方清俞哼了一声,算是默许,嘴上却不饶人:“那也行吧,反正我也没想好请你吃什么。算你替我省钱了。”
两人并肩走入菱街熙攘的人流中。
霓虹初上,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走了一小段,陈江漓忽然凑近半步,侧过头,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探究:“喂,你刚才说是我女朋友……真的假的?”他甚至伸出手,轻轻扶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半转过来面对自己。
方清俞的心跳漏了一拍,被他掌心温度熨帖的肩膀有些发僵。
她猛地拍开他的手,像被烫到一样,连耳根都红了起来,声音又急又脆:“假的!假的!假的!谁要当你女朋友?跟你扯上关系简直倒了八辈子霉!”她用力鼓起脸颊,试图用愤怒掩饰那一瞬间的慌乱。
“切——”陈江漓拖长了音调,故意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眼神却悄悄留意着她的反应,“等我回学校我就找一个,气死你。”
“那你去啊!那你去啊!”方清俞果然气急败坏,跺了跺脚,“去了我们就永远别讲一句话了!我说到做到!”
“谁在生气啊?”陈江漓歪着头,笑吟吟地问,明知故问。
“我啊!”方清俞几乎要跳起来,“你瞎了?!”
看着她炸毛的模样,陈江漓终于忍不住,从喉咙里滚出一声低低的、带着宠溺的笑声。
他不再逗她,转而抛出一个诱饵:“茉莉花香拿铁,有没有人想喝?就前面那家店。”
方清俞满腔的怒火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噗”地泄了气。
她最爱喝那家的茉莉花香拿铁。
她别开脸,不让他看见自己忍不住上扬的嘴角,声音闷闷的:“……算你识相。”
炸酱面店果然如陈江漓所说,座落在两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大排档中间。
正值饭点,店外空地上摆开的一大圈塑料桌椅几乎坐满了人,光着膀子喝酒划拳的中年男人们唾沫横飞,谈论的话题从国际形势跳到家里调皮捣蛋的孩子,无所不包。
空气里弥漫着食物香气、酒气和一种粗粝而真实的生活气息。
与热闹非凡的大排档相比,炸酱面店里虽然也是座无虚席,却另有一种温馨的秩序。
巧的是,正好靠窗还剩下一个小小二人桌。
“江姨,老规矩,两碗炸酱面。”陈江漓显然是熟客,笑容满面地朝着柜台后一位系着围裙、面容和蔼的中年妇人打招呼。
江姨抬头看见他,眼睛弯成了月牙,目光又落到跟在他身后的方清俞身上,脸上的笑意更深,打趣道:“老规矩不是一碗吗?今天带对象来啦?江漓?”
陈江漓也不解释,只是笑着回望了方清俞一眼,语焉不详地说:“现在不是,以后就说不定了。”
正在好奇打量周围环境的方清俞闻言,气极反笑,瞪他一眼:“就显得你会说话是吧?”
陈江漓露出一副十足无辜的表情,决定暂时不接这个危险的话茬,转而问江姨:“江姨最近都还好吧?”
“都好,都好!”江姨用围裙擦着手,富足的笑容从心底透出来,“谢谢你给我找的店面啊,比之前那个风吹日晒的摊位,环境什么的没法比,轻松了一点,赚的也多。”
“举手之劳,您别客气。”陈江漓摆摆手。
等江姨转身去忙,方清俞凑近些,压低声音问:“诶,刚才阿姨说你帮她找店面,什么意思?”她一直知道陈江漓家境优渥,但没想到他还会做这种事。
陈江漓思索一番才开口:“这得追溯到高一下册那个暑假了。原来江姨只是在我们学校门口摆摊卖面的,偶然一次我没带钱,她让我先吃,后来就越来越熟。她人很好,做的面也实在。直到高一下的某一天,我路过菱街这条小巷,看到这两家大排档还开着,中间这个位置正好贴着出租告示。我联系了中介,原来报价二十万,考虑到江姨的实际情况,我就出了十五万,最后我游说她搬来这里。就这样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省略了许多细节,比如评估这里的客流,又如何说服忐忑的江姨。
“喔,可以啊你,”方清俞看着他,眼神里多了点别样的东西,“还怪善良嘞,深藏不露。”
“一般吧,恰好能帮就帮一下。”他淡淡带过。
谈话间,两碗热气腾腾的炸酱面被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端了上来,酱香浓郁,码放整齐的胡萝卜丝、青瓜丝和炒香的肉沫令人食指大动。
“两位请慢用。”
服务员说着,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一圈,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八卦笑容,拿着托盘小跑开了。
“筷子呢?”方清俞左右看看。
“左边,抽屉里。”陈江漓示意。
方清俞抽出一双一次性筷子,熟练地掰开,摩擦掉木刺。
她看着对面已经拌起面来的陈江漓,又问:“你经常来这里吗?”
“嗯,”陈江漓咽下口中食物,“心情特别好的时候来,心情特别不好的时候也来。平常一般的时候不来。”
“你还真奇怪。”方清俞托着腮,轻轻笑了一下,也夹起一筷子面。
混杂着配料的面条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和热气,一同送入鼻腔。
她却左看右看,迟迟没有送入口中,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明明是个有钱人,地主家的……嗯,纨绔子弟,”她斟酌了一下用词,“怎么偏偏爱来这种平价小馆子?”
陈江漓停下动作,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表情变得稍微正经了些。“工人阶级是伟大的。”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了一句,然后清了清嗓,声音沉稳了些,“我太爷爷一辈是农民,生于一个时代的祸乱,吃不饱穿不暖,连活着都是问题。后来有了我爷爷,他从小就被教导做人不能忘了本,不忘初心,坚守正道。后来爷爷长大了,去外面闯荡了世界,富甲一方,不,甚至可以说富可敌国。再后来我爸出生了,是那个年代为数不多的大学生,经过我爷爷的教诲,他去当了几年兵,磨练了一下,然后开始接手家里的事业。凭着……嗯,家底和一些机遇,和舒家合作,明媒正娶了舒家的大小姐,也就是我妈。再后来就是我,陈藜枳,我弟。‘人之初,性本善’,‘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这些道理,从小耳濡目染,我学了一遍又一遍。”他顿了顿,看着碗里朴实无华却香气四溢的面条,“所以,在这儿吃饭,我觉得踏实。”
方清俞看着他难得认真的侧脸,稍稍点头,“学到了。”
她不再犹豫,将微凉的面条送入口中,酱香、面香和配菜的清爽在口中融合,味道出乎意料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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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夜色已浓,菱街的灯火却更加璀璨。
两人沿着不那么拥挤的街边慢慢走着,感受着周遭喧闹又平和的烟火气。
生活的节奏在这里被拉长,变得缓慢而清晰,暂时抛开了学业和未来的那些无形桎梏。
方清俞看着地上两人被路灯拉得忽长忽短的影子,忽然想到那句歌词——“场景两人一起散着步”。
她想,就这样,就算彼此一直默不作声,其实也很好。
陈江漓掏出手机看了看,随即熄屏。
他停下脚步,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郑重。
“方清俞,”他唤她全名不加喂时,通常意味着有重要的话要说。
他看向她,眼神复杂,“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