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几天,像是在一个被按下慢放键的、嘈杂又温暖的气泡里度过的。林绵的身体在慢慢恢复,而那个被命名为“霍望舒”(取“仰望星空,舒展人生”之意,小名“小星星”)的小婴儿,则成了整个病房区最忙碌的中心。
霍星澜第一次尝试给孩子换尿布,手抖得像帕金森,对着那软绵绵的小腿和嚎啕大哭的儿子,额头急出了汗,尿布歪歪扭扭贴上去,没一会儿就侧漏了。最后还是闻讯赶来的护士看不下去,手脚利落地示范了一遍,他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小小的褶皱需要拉出来,魔术贴要对准腰线。
“理论知识储备不足,实践操作亟待加强,霍星澜同志。”林绵靠在床头,看着丈夫手忙脚乱的狼狈样,忍不住笑着打趣,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霍星澜也不恼,抹了把汗,郑重其事地对着儿子的小屁股说:“听见没?妈妈批评爸爸了。爸爸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取早日成为一名合格的尿布工程师。”
霍母则几乎承包了所有照顾林绵的活计,擦身、喂饭、搀扶走动,无微不至。她抱着小孙子的时候,眼神柔软得能滴出水来,嘴里哼着不成调的、不知是哪里的古老摇篮曲,那是霍星澜都未曾听过的旋律。霍父依旧话少,但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病房,带来家里炖得烂烂的鸡汤、鱼汤,或者洗得干干净净的水果。他会站在婴儿床边,默默地看上好一会儿熟睡的孙子,那目光深沉而绵长,仿佛透过这个新生命,看到了岁月的流转和家族的延续。
终于到了出院回家的日子。那感觉,像是打了一场胜仗,带着最重要的战利品凯旋。
打开家门的那一刻,熟悉的空调暖风混合着阳光晒过被子的味道扑面而来。家里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显然是霍父霍母提前回来精心收拾过的。阳台上的绿萝绿得发亮,冰箱门上那张b超单旁边,已经贴上了一张新鲜出炉的、小星星的足印卡。
但真正将这个家变得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是客厅中央那个崭新的、散发着原木清香的婴儿床。以及,随之而来的、兵荒马乱却又充满甜蜜的“新征程”。
小星星用他响亮的啼哭正式宣告,他才是这个家现在唯一的核心指挥官。他的需求简单而直接:饿了,困了,尿了,拉了,或者单纯就是需要安抚了。而大人们则需要像最精密的仪器,快速解读他的每一种哭声,并做出正确响应。
白天尚且能轮班应对,真正的挑战在夜晚。
第一次半夜被哭声惊醒,霍星澜几乎是弹射起步,迷迷糊糊地冲去冲奶粉(林绵初期奶水不足,需要混合喂养),手忙脚乱地试温度,洒得到处都是。等他端着奶瓶回到卧室,林绵已经抱着哭得撕心裂肺的儿子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轻声哼唱着,自己也困得眼皮打架。
那顿奶吃得磕磕绊绊,小星星急得直蹬腿,霍星澜紧张得手直抖。好不容易喂完奶,拍完嗝,换好尿布,小家伙心满意足地睡了,两个大人瘫在床上,看着窗外依旧漆黑的天色,听着彼此粗重的喘息,都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这才……第一晚。”林绵声音飘忽,带着浓浓的睡意和一丝绝望。
霍星澜侧过身,把她连同她怀里的儿子一起搂住,亲了亲她的额头,声音沙哑却坚定:“没事,我们慢慢跟他磨合。领导指挥,我坚决执行。”
磨合的过程充满了各种令人啼笑皆非的意外。
有一次,霍星澜自告奋勇独自给儿子洗澡。他严格按照育儿视频里的步骤,调好水温,铺好浴巾,准备好沐浴露。可当他把那个滑溜溜、软绵绵的小肉团放进澡盆时,小星星仿佛受了天大委屈,四肢乱舞,哭声震天,水花溅了霍星澜一身一脸。霍星澜吓得手忙脚乱,想抱起来又怕手滑,只能用两只手死死托着,嘴里语无伦次地安抚:“乖,星星不怕,爸爸在,洗澡澡舒服……”那场面,不像洗澡,更像是在进行一场艰苦的徒手擒拿。最后以霍母闻声赶来救场而告终,霍星澜浑身湿透,看着在奶奶手里立刻变得服服帖帖、甚至享受地眯起眼睛的儿子,内心受到了深深的震撼。
林绵则面临着母乳喂养的艰辛。开奶的疼痛,涨奶的难受,以及小家伙有时不肯好好吸吮的挫败感,都让她偷偷掉过眼泪。霍母总是适时地出现,端来一碗催奶的汤水,或者用温热毛巾帮她敷一敷,用过来人的经验轻声安慰:“都是这么过来的,慢慢就好了,孩子知道妈妈辛苦。”
霍父的关爱则体现在更宏观的层面。他负责家里的采买,确保食材新鲜营养;他包揽了所有需要力气的家务,比如倒垃圾、搬重物;他还会在霍星澜和林绵因为缺觉而精神不济时,主动抱过孩子,用他那并不算熟练但极其小心的姿势,在客厅里慢慢地走啊走,嘴里偶尔会蹦出一两句:“小子,看,那是灯。”或者“嗯,长得是挺结实。”
尽管疲惫,但家里也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欢声笑语。
小星星的一个无意识的微笑(即使知道那可能是生理性的),一次成功的抬头,一声模糊的“啊咕”,都能引来全家人的围观和欢呼。霍星澜的手机相册以惊人的速度被儿子的各种表情包、睡姿、糗态填满。林绵的“霍林纪事”也重出江湖,上面画的不再是抽象的心情和事件,而是儿子圆嘟嘟的脸蛋、小手小脚的拓印,旁边标注着:“星星第一次笑(疑似)”、“星星体重突破十斤!”、“爸爸被尿一身纪念日”……
霍星澜发现,自己下班回家的脚步变得格外急切。推开门的瞬间,不再是安静的二人世界或四人空间,而是可能充斥着哭声、笑声、或者霍母哼唱的摇篮曲。空气里弥漫着奶粉、痱子粉和阳光混合的、独属于婴儿的奶香气。这种气息,让他感觉踏实而充盈,所有的疲惫仿佛都能在这一刻被洗涤干净。
他会先洗手,然后迫不及待地从任何一个人手里接过儿子,用刚长出的胡茬轻轻蹭蹭孩子娇嫩的小脸,听着他不满地“哼哼”,心里软成一片。他抱着儿子,指给他看窗外的树,天上的云,墙上的画,尽管知道小家伙根本看不清,但他乐此不疲,仿佛在向这个新成员介绍他们共同的世界。
林绵看着丈夫从最初抱孩子像捧炸弹,到如今能单手托着儿子熟练地拍嗝;看着婆婆眼角的皱纹因为笑容而愈发深刻;看着公公抱着孙子时那笨拙又温柔的背影,她觉得,所有的辛苦和混乱,都值得。这个小小的、奶香四溢的生命,像最强效的粘合剂,将他们这个家,粘合得更加紧密,更加牢不可破。
当然,挑战依旧存在。睡眠被切割成碎片,个人时间几乎为零,偶尔也会因为育儿的理念不同而产生小小的分歧。比如霍母总觉得孩子穿得少,林绵则坚持不能捂得太厚;霍星澜想早点训练孩子自主入睡,林绵却总舍不得听孩子哭。
但每当这种时候,他们总能很快找到平衡点。霍星澜会去查阅更科学的育儿资料,用数据和理论说服母亲;林绵也会在保证孩子舒适的前提下,适当采纳老人的经验。沟通、理解、妥协,成了这个新阶段家庭生活的关键词。
一天晚上,好不容易把小星星哄睡,放在小床上。两个人累得几乎虚脱,并排瘫在沙发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屋子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壁灯,安静得能听到彼此清浅的呼吸声,以及儿子在小床上发出的、细微的、奶香的鼾声。
林绵把头靠在霍星澜肩膀上,闭着眼睛,轻声说:“霍星澜,我好累啊。”
霍星澜揽住她的肩膀,下巴蹭着她的发顶,声音同样疲惫却带着笑意:“我也好累。”
沉默了一会儿,林绵又说:“但是,好像从来没这么幸福过。”
霍星澜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紧地搂住。他侧过头,看着婴儿床上那个模糊的、安稳的小小轮廓,又看看身边妻子恬静的侧脸,心里那片名为“家”的海洋,此刻风平浪静,倒映着满天的星光。
“嗯。”他最终只是发出了一个简单的音节,却包含了千言万语。
他知道,这段奶香四溢、睡眠不足、手忙脚乱的新征程,只是漫长育儿路上的一个小小的开端。未来还有无数的挑战和惊喜在等待着他们。但此刻,拥着生命中最重要两个人(或许很快就能清楚地叫出“爸爸”“妈妈”了?),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富足和勇气。
窗外的万家灯火,每一盏背后,大抵都藏着类似的、琐碎而真实的幸福。而在霍星澜和林绵的家里,这幸福,正伴随着小星星均匀的呼吸声,悄然生长,弥漫在每一个角落,踏实而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