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玦赶到养心殿时,皇上正临窗批阅奏折。
明黄色的龙袍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这位执掌天下的君主,看向他的目光里总带着几分长辈的关切。
“臣弟参见陛下。”萧玦拱手行礼,身姿挺拔如松。
“免礼吧。”皇上放下朱笔,指了指旁边的锦凳,“坐。听闻你前几日去了军营巡查,情况如何?”
萧玦落座,将军营的操练、军备等事宜一一禀明,语气沉稳条理清晰。
皇上听得频频点头,待他说完,才关切地问:“你身子刚好些,去军营那般劳顿,可觉得吃力?”
“劳陛下挂心,臣弟无碍。”萧玦答道,想起嫣曦叮嘱他“莫要逞强”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漾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皇上将他那点细微的神情看在眼里,打趣道:“看来靖王妃把你照顾得不错。前几日皇后还跟我说,你这病好了之后,气色倒是比从前好了十倍不止。”
提到嫣曦,萧玦的眉眼更柔和了些:“曦儿……确实很细心。”
“那就好。”皇上颔首,随即话锋一转,“说起来,宫里刚来了位新御医,姓周,是太医院院判的关门弟子,尤擅调理气血。你今日来得正好,让他给你把把脉,仔细瞧瞧。”
萧玦虽觉得自己身子已无大碍,但也不好拂了皇上的意,便应了声“是”。
片刻后,周御医跟着太监进来,一身青色官服,面容清癯,眼神沉稳。
他恭敬行礼后,在萧玦对面坐下,指尖搭上他的腕脉。
殿内一时静悄悄的,只有香炉里的檀香袅袅升腾。
萧玦望着窗外的宫墙,心里却在想嫣曦此刻在做什么——或许又在摆弄她的机关,或许在院子里晒太阳,等他回去分享宫里的事。
周御医把了许久的脉,又仔细观察了萧玦的舌苔气色,眉头渐渐蹙了起来,神色愈发凝重。
皇上见状,忍不住问:“周御医,王爷的身子如何?”
周御医收回手,躬身行礼,语气带着几分迟疑:“回陛下,靖王殿下的身子骨确实比从前强健了许多,气血也补上来了……只是……”
“只是什么?”萧玦的心莫名一紧,追问道。
周御医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只是殿下早年征战,伤及根本,肾精亏损过甚,虽经调理有所好转,但……但恐怕……恐怕很难有子嗣。”
“很难有子嗣”这六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殿内炸响。
萧玦猛地僵住,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怔怔地看着周御医,仿佛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怎么会……他明明已经好了,能练剑能处理公务,怎么会……不能有孩子?
他想起和嫣曦相处的点点滴滴,想起她温柔的笑,想起她靠在他怀里时安稳的模样。
她那么好,那么温暖,他多想给她一个孩子,一个像她一样眉眼弯弯的女儿,或者像他一样沉稳可靠的儿子,让他们的家更完整。
可现在,有人告诉他,他做不到。
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嫣曦知道了会怎么样?她那么温柔,或许不会责怪他,可她心里会不会难过?会不会觉得遗憾?会不会……因为他不能给她一个孩子,而渐渐疏远他,甚至离开他?
“玦儿?”皇上见他脸色不对,轻轻唤了一声,“你别多想,周御医也说只是‘很难’,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萧玦回过神,喉结滚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闷又疼,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皇上叹了口气,看向周御医:“可有法子调理?”
“臣会尽力。”周御医躬身道,“只是殿下这情况积年已久,需慢慢温养,不能操之过急。臣会开些固本培元的方子,先试试效果。”
“好。”皇上点头,随即对萧玦说,“玦儿,你这两日就在宫里住下吧,让周御医好好给你调理调理。
朕再让人去寻访民间的名医,总会有办法的。”
萧玦木然地点点头,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嫣曦的影子。
他甚至不敢去想,该怎么把这件事告诉她。
那一日,萧玦在宫里如坐针毡。周御医送来的汤药,他一口没喝;皇上特意吩咐御膳房做的佳肴,他也味同嚼蜡。
傍晚时分,他坐在窗前,看着宫墙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心里的恐慌越来越深。他从怀里摸出那只机关鸽,指尖摩挲着翅膀内侧的“玦”字,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他该怎么办?
他甚至开始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去征战,为什么要伤了身子。
如果能重来,他宁愿不要那些军功,不要那些荣耀,只要一个健康的身体,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
夜幕降临,宫灯一盏盏亮起,却照不亮萧玦心底的阴霾。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全是嫣曦得知真相后可能露出的失望表情。
那一晚,萧玦第一次体会到,比战场厮杀更可怕的,是恐惧失去一个人。
而那个人,是他视若生命的珍宝。
窗外的月光清冷如水,静静洒在床榻上,映着他落寞而无助的身影。
他不知道,这样的夜晚,还要持续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