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剑锋上的金光仍在震颤，墨尘的魔相之躯在帝王剑的威压下寸寸龟裂。那些翻涌的魔气如同被戳破的脓疮，正从他铠甲的裂缝中丝丝缕缕地逸散。
刑场四周的焦土上，散落着断裂的旌旗与凝固的血迹，昨夜鏖战留下的沟壑里还残留着未烬的魔火，将这方天地映照得如同炼狱。
萧烬...墨尘的声音从破碎的面具下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我注意到他紧握鬼谋扇的指节正在发白，那些缠绕扇骨的血色符文正在金光中褪成死灰，你当真以为...赢的是你自己？
就在此时，一道素白身影如惊鸿般掠过断壁残垣。苏轻烟手中的银针泛着幽蓝冷光，在月光下划出精准的弧线，不偏不倚刺入墨尘后心大穴。我看见她袖中滑落的瓷瓶摔在石阶上，碎裂声中腾起两股雾气——一缕是镇魂散特有的杏仁苦味，另一缕带着回魂草独有的清冽药香，两种气息交织着渗入墨尘的经脉。
呃啊——魔相发出痛苦的嘶吼，那些贲张的青筋如同退潮般缩回皮肤下。墨尘踉跄着后退三步，沉重的铠甲轰然坠地，露出里面早已被魔气侵蚀得破烂不堪的朝服。我这才惊觉，这位总以锦袍玉带示人的狐系谋士，肩头竟还留着三年前为我挡下刺客时的箭伤疤痕。
回魂草能暂时压制魔气，镇魂散可唤醒他的神智。苏轻烟收针入鞘时，鬓角的银链还在微微颤动，她垂眸看着墨尘渐趋平稳的气息，声音冷得像寒玉，但他被天魔蛊惑太深，最多只有半盏茶的清明。
墨尘缓缓抬起双手。月光恰好从云缝中漏下，照亮他掌心那些纵横交错的血痕——有昨夜斩杀亲兵时留下的，有强行动用禁术时撕裂的，更有年少时为试毒自残的旧伤。这些新旧伤痕在药剂作用下泛着诡异的青紫色，如同藤蔓般缠绕着他枯瘦的手腕。
这是...血？他颤抖着触摸自己的脸颊，指腹在面具边缘的缺口处停顿。当指尖触到那些凝结的暗红时，墨尘突然发出短促的笑，笑声在空旷的刑场里回荡，惊起树梢栖息的寒鸦。
我看见他缓缓摘下那副伴随多年的玄铁面具。面具内侧贴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他亲手写的小字：今日对弈，黑胜三目。那是十年前我与他初遇时的棋局记录，当时这个总爱穿月白长衫的书生，还会因为赢了半子而在油灯下偷偷描摹我的棋路。
陛下...墨尘的视线扫过刑场东侧的绞架，那里还挂着几位不肯附逆的老臣尸身，花白的胡须在夜风中飘荡。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我染血的龙袍上，突然弯起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您还记得...那年雪夜，臣为您煮的梅花酒吗？
我握剑的手不自觉收紧。那年北境大捷，他在帅帐中用雪水煨酒，酒壶里浮着几朵早开的红梅。当时这个总说权谋如棋的谋士，曾红着眼眶说要辅佐我建立万世基业，说要让九域百姓再不受流离之苦。臣...墨尘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唇角溢出的黑血在胸前洇开，像极了他常画的墨梅图，臣...输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手拍向自己的心脉。我剑锋急转想要阻拦，却只斩下他半片衣袖。那些绣在袖口的银线暗纹在空中散开，我认出那是按照《九域山河图》的脉络绣成的，每一针都藏着他呕心沥血的战略构想。
陛下...墨尘倒下时，我看清他眼中最后闪过的光。那不是狐系谋士惯有的狡黠，也不是魔化后的疯狂，而是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他枯瘦的手指在我靴面上轻轻划过，留下道浅淡的血痕，守住...九域...
就在他气绝的刹那，刑场中央突然裂开巨大的缝隙。墨尘引动的天魔之力虽已溃散，却在封印上撕开道狰狞的缺口。更多扭曲的魔影正从那片混沌中爬出，它们发出的尖啸让星月都为之失色。
苏轻烟突然拽住我的衣袖，她冰凉的指尖戳着墨尘尚未完全僵硬的手腕：萧烬你看！我俯身细看，发现谋士苍白的掌纹间，竟还残留着半个未完成的符咒——那是当年我们约定的暗号，代表敌袭，速退。
寒风吹过刑场，卷起满地纸钱与灰烬。我将墨尘圆睁的双眼轻轻合上，这个与我斗了半生的对手，最终还是用自己的方式留下最后警示。远处传来雷啸天的怒吼与兵刃交击声，魔影们已经越过护城河，开始冲击内城。
蛮牛！我将帝王剑插入地面，金色龙气顺着剑穗蔓延开来，在刑场四周结成临时结界，带三百玄甲军守住缺口！冷月心，传朕密令——天眼全员出动，查清魔气源头！ 转身时，我看见苏轻烟正将一株回魂草放在墨尘早已冰冷的掌心。那草叶上凝结的露珠，在魔影的幽光中闪烁，像极了当年雪夜梅花酒里浮动的碎冰。
他其实早知道会被反噬。女医仙收起药箱时，银链碰撞声清脆得刺耳，镇魂散里掺了他三年前给我的断尘丹，这才让天魔无法彻底夺舍。
我望着那道不断扩大的封印缺口，魔影们的利爪正在撕裂结界，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墨尘的尸身旁，那把断裂的鬼谋扇突然自行燃烧起来，橘红色的火焰中，似乎还能看见无数棋局在飞速推演，最终都化作同一个结局—— 九域倾覆，万劫不复。
传朕旨意。我拔出帝王剑，狮系血脉在体内轰然苏醒，墨尘虽谋逆叛国，但念其临终悔悟，以谋士礼厚葬。剑锋指向那片涌动的魔影，龙气与魔气在空中激烈碰撞，余下魔孽...尽斩！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魔雾时，我踩着尸骸登上城楼。东方天际已被染成血色，那些从缺口涌出的魔影正在吞噬朝阳。墨尘的骨灰坛就放在箭垛旁，坛身刻着他最爱的那句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此刻正随着城防炮的轰鸣微微震颤。
墨尘啊墨尘...我摩挲着坛身上冰凉的刻痕，想起昨夜他最后那个惨笑，你布了一辈子局，可曾算到...这九域棋局，从来就没有真正的赢家？
护城河的水面突然炸开巨浪，一头三首魔蛟冲破冰层，腥臭的涎水溅上城楼。我将骨灰坛交给身后的蛮牛，握紧帝王剑纵身跃下。金光与魔气再次碰撞的刹那，我听见风中传来缥缈的叹息，仿佛那个总爱摇着鬼谋扇的狐系谋士，正在九天之上冷眼旁观这场刚刚开始的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