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酒楼,像一块强行嵌入旧城边缘的、尚未愈合的伤疤,突兀地矗立在县城旧城区与荒郊野地的交界处。周围是灰蒙蒙的低矮民房和几间早早关了门的五金店、修理铺,电线杆上缠绕着杂乱的电线,空气里弥漫着旧城区特有的、混合着尘土与淡淡霉味的气息。酒楼巨大的霓虹招牌只挂了一半,“北斗”两个字残缺不全地闪烁着诡异的红光,在这片等待开发,还缺乏活力的区域里,显得格外刺眼和不祥。
肥波开着那辆二手桑塔纳,一路都在絮絮叨叨地抱怨天气热、公路缺保养、徐哥怎么这个时候请客。玲玲坐在副驾,一身素净的衣裙,长发盘在脑后。她沉默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破败而缺乏生气的街景,右手无意识地搭在左手腕的表带上,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略微急促的脉搏震动。
酒楼门前,两个穿着崭新但明显不合身服务员制服的彪形大汉像门神一样杵着,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他们看到肥波的车,其中一个拿起对讲机低声说了几句,另一个则面无表情地拉开了沉重的、尚未安装玻璃的铁框大门。
一股浓烈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新鲜水泥的粉尘、劣质油漆的刺鼻、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食物油腻香。宴会厅设在三楼,空旷的水泥毛坯空间里,只潦草地摆放着七八张大圆桌和塑料椅子。几盏临时拉线的白炽灯泡发出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这片巨大的阴影。角落里堆着沙子和建材,空气中飘浮着细小的颗粒。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已经安装完毕,尚未贴膜,清晰地隔绝了外面旧城稀疏的灯火和远处模糊的农田轮廓,却也像一面巨大的单向透镜,将厅内的景象暴露给外面可能的窥视者。
徐铁山一身深色绸缎唐装,叼着雪茄,正站在主桌旁和一个戴着金链子的矮壮男人(黄河青)低声交谈。看到肥波和玲玲进来,他脸上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容,张开双臂迎了上来,步伐不自觉地靠近了那扇巨大的落地窗。
“哎呀,大卫,弟妹!可算来了!快坐快坐!这地方是简陋了点,还在装修嘛,主要是图个僻静,咱们兄弟几个好好聚聚!”他亲热地拍了拍肥波的肩膀,目光却在玲玲头顶那紧实的发髻上停留了一瞬,那笑容深处,藏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玲玲挤出温顺的笑容:“徐大哥太客气了。”她顺势选择的座位,恰好让自己侧对着那片巨大的玻璃幕墙。
肥波则一脸受宠若惊:“徐哥请客,再远再破我都得来!”
宾客稀稀拉拉,总共不到十人,都是徐铁山的心腹马仔,个个眼神飘忽,带着股戾气。玲玲的目光飞快扫过全场,果然发现几个角落和出入口都站着类似的服务员,动作僵硬,眼神警惕如鹰。她假装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那片映着厅内模糊人影的巨大玻璃,知道那冰冷的透明屏障之后,正有至少一支高倍狙击镜在寂静地观察着这里。
落座没多久,玲玲便装作不经意地拿出国产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果然,信号格空空如也,一个叉号醒目地宣告着此地的隔绝。徐铁山所谓的“信号不好区域”,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是宣示控制权的警告。
肥波习惯性地掏出自己的手机想看看时间,也“咦”了一声:“怎么没信号?” 徐铁山吐出一口烟雾,笑得意味深长,目光扫过那扇大玻璃窗:“这地方偏嘛,正在想办法拉专线呢。正好,玻璃厚实,信号差点, 也屏蔽了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电话,咱们清清静静喝酒聊天!”他端起酒杯,“来,大卫,弟妹,为了咱们兄弟的情义,干一个!”
玲玲端起面前的酒杯,指尖冰凉。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黄河青正拿着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黑色仪器,在宴会厅边缘缓缓走动,像是在调整着什么。信号屏蔽器无疑了。这厚厚的玻璃墙,加上屏蔽器,确实构筑了一个几乎完美的信号囚笼。
酒过三巡,气氛在徐铁山刻意的引导下显得虚假的热络。肥波已经喝得红光满面,话也多了起来。徐铁山揽着他的肩膀,带着他向主桌靠近了些,位置几乎就在那扇巨大落地窗的正前方。他的目光却再次落到玲玲身上,话锋陡然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大卫啊,咱们是从小光屁股长大的兄弟,这份情义,比金子还硬,比天还大!是不是?”他用力捏了捏肥波的肩膀。
肥波醉醺醺地点头:“那…那当然!徐哥你就是我亲哥!”
“好!”徐铁山的声音陡然拔高,盖过了席间稀稀拉拉的交谈,他猛地指向玲玲,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如同出鞘的匕首,“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整个喧嚣的宴会厅瞬间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那些马仔和服务员的眼神变得危险而专注。玲玲端着酒杯的手纹丝不动,心脏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来了!
肥波脸上的醉意瞬间凝固,被一种巨大的错愕和茫然取代,他呆呆地看着徐铁山,又看看玲玲,嘴巴张了张,却没发出声音。
“衣服要是破了,脏了……”徐铁山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撞击,“就该换!该扔!”他盯着肥波,一字一顿,带着摧毁意志的力量,“大卫,告诉哥,你要手足,还是要这件…可能已经沾了屎的破衣服?!”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向肥波。他肥胖的脸颊剧烈地抽搐着,汗水顺着鬓角涔涔而下。他不敢看玲玲,眼中充满了痛苦、挣扎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恐惧。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被拉长成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