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的玄色道袍下摆扫过青石板时,刻意顿了顿。
他能感觉到颈后星纹烙印的温度——那是玄天宫外门弟子的标记,用《千面诀》伪装的,此刻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
站住。守在典籍殿外的两个天机阁弟子同时抬手,腰间玉牌泛起青光。
林渊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耳力却绷到极致——那两人的呼吸频率不对,一个快了半拍,一个慢了两拍。
他唇角在阴影里勾了勾,这是幻象阵的前兆。
玄天宫,外门执事赵启。他报出墨痕昨夜传信的假名,掌心悄悄按在腰间玉坠上。
那是九狱塔第二层凝练的隐息珠,此刻正随着他的脉搏震动,将他的真实气机搅成一团乱麻。
两个弟子的玉牌青光闪了闪,突然明灭不定,其中一个的眼神明显恍惚了一瞬。
林渊知道机会到了。
他往前半步,袖中滑落半枚玄铁令牌——正是玄天宫大比时赢来的信物,边缘还带着他当年刻的细痕。奉掌教之命,来取《星轨要略》残卷。他的声音压得略低,尾音带着点外门弟子惯有的谨小慎微。
两个弟子对视一眼,其中高个的刚要说话,廊角突然传来衣袂破空声。
林渊的后颈汗毛瞬间竖起,他不用转头也知道——玄冥来了。
玄色道袍掠过他身侧时带起一阵风,夹着淡淡沉水香。
天机阁主负手而立,银发束在玉冠里,连眼尾的细纹都透着冷硬。赵启?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剑,玄天宫上月刚换了外门执事,新上任的是个左撇子。
林渊的心脏猛跳了一下。
他早料到玄冥会查细节,却没算到对方连外门执事的用手习惯都了如指掌。
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悄悄蜷起,右手却自然抬起,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玉坠——隐息珠的震颤突然加快,在他周身织出一层薄雾般的气障。
前辈好眼力。他抬头时眼底浮起恰到好处的慌乱,右手虚虚扶了扶发冠,晚辈...确实惯用右手。发冠上的青玉簪子在玄冥的目光下泛着幽光,那是他特意从玄天宫杂役弟子那里换的,簪尾还留着原主人的刻痕。
玄冥的目光在簪子上顿了顿,突然屈指一弹。
一道金光破空而来,正中林渊胸口。
林渊早有准备,借势后退半步,后背撞在廊柱上,嘴角溢出一丝血——那是他用指甲掐破的,混着隐息珠的血气,看着倒像真受了伤。
幻象阵。玄冥转身时道袍翻起,三重,从星图到人心。他的声音飘进林渊耳朵里,赵启,或者...林渊?
林渊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知道自己暴露了,却故意踉跄着扶住廊柱,指尖在柱身星纹阵图上抹过——那是墨痕说的。
阵图上的银砂簌簌落下,在地面堆成小小的星芒。
玄冥的脚步微滞,目光扫过那堆银砂时,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机会来了。
林渊咬着牙直起身子,右手按在典籍殿的铜环上。
门轴转动的刹那,他听见身后传来玄冥的冷笑:进去吧,看看你要找的东西,是不是也在幻象里。
典籍殿内比外头更暗,只有几盏青铜灯台散着幽光。
林渊刚跨进门,身后的门就地关上了。
他站在原地没动,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在空旷的殿内回响——第三重幻象,该是人心了。
往左转第三排。
极低的声音从左侧典籍架后传来。
林渊的呼吸一滞,他认得这个声音,是墨痕。
他装作随意踱步,指尖划过书脊时,突然顿在《上古星鉴》上——那本书的位置比昨日记的偏了三寸。
他反手一抽,书后的暗格地弹开,露出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石门。
天命非命,井中有影。墨痕的脸从典籍架后探出来,眼角有道新添的血痕,他们用圣人道胎镇着井,可井里...有更古老的东西。他指节在石门上敲了三下,门内传来机关转动的轻响,走,我给你争取了半柱香。
林渊刚要迈步,识海突然一震。
九狱塔在他体内缓缓转动,第八层的因果线如游丝般窜出,在他眼前织成一张网——网的尽头,是石门后若隐若现的幽光。
那光不是金色也不是银色,带着点混沌的浑浊,像极了前日第九层门缝里漏出的颜色。
小心。墨痕突然抓住他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他们说天命不可改,可我在残卷里看到...九狱塔不是笼,是刃。他松开手时,一枚青铜钥匙掉进林渊掌心,开最里层的锁,快。
林渊攥紧钥匙,转身钻进石门。
门内的通道向下延伸,青石板上长着暗绿色的苔藓,踩上去滑溜溜的。
他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通道里回荡,越来越清晰,直到——
头顶传来重物坍塌的声响。
林渊猛抬头,看见通道顶端的石缝里漏下几缕金光——是玄冥的幻象阵破了。
他加快脚步,钥匙在掌心硌出红印,九狱塔的震颤越来越剧烈,仿佛在催促他快点,再快点。
终于,通道尽头出现一扇青铜门。
门上刻着九星连珠的图案,中间的锁孔泛着幽蓝的光。
林渊将钥匙插进去,转动的瞬间,门内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他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腥气,混着泥土和金属的味道。
月光从头顶的天井洒下来,照在中央的水井上。
那井没有井沿,井口泛着幽光,像一只巨大的眼睛。
林渊往前走了两步,井水突然泛起涟漪,水面上浮现出他的脸——不,不是他的脸,是前日九狱塔第九层门缝里那个黑影的脸。
因果即刀。黑影的声音在井中回荡,记住,你是握刃的人。
林渊的识海突然剧痛。
他捂住额头,看见九狱塔第九层的门又开了一线,门缝里漏出的混沌光映在井水上,将水面的倒影染成九色。
井水突然沸腾,无数光点从井中升起,像星子坠入人间。
林渊!
身后传来墨痕的惊呼。
林渊回头,看见通道口站着玄冥,银发被井中升起的光映得发亮。
他手里握着的,是一柄缠着圣纹的剑。
你不该来。玄冥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惋惜,天命井里的东西,不是你能承受的。
林渊抹了把嘴角的血,九狱塔的震颤已经变成轰鸣。
他望着井中翻涌的光,突然笑了。所以我才来。他说,因为...我是握刃的人。
井水突然炸响。
林渊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井中窜入他的识海,九狱塔第九层的门一声,又开了半寸。
他的瞳孔变成九色,望着玄冥举起的剑,轻声道:来试试,是你的道胎硬,还是我的刃...快。
井中升起的光越来越亮,将林渊的影子拉得老长。
在那片光里,他仿佛看见苏清璃的脸,看见当年矿洞里九狱塔第一次苏醒的光,看见所有被他斩碎的因果线,此刻正化作刀刃,在他掌心凝聚。
而天命井的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井中翻涌的九色光突然凝成实质,如利锥般刺入林渊识海。
他踉跄着撞向井壁,掌心深深掐入青石——不是痛觉,是记忆。
五位圣人的身影在识海中浮现。
他们的道袍染着仙域最尊贵的鎏金纹,却齐齐跪伏在虚无里,额头几乎触到地面。
而在他们身后,一只漆黑如渊的手掌正缓缓抬起,指尖缠绕着万千因果线,其中最粗壮的那根,分明拴着仙域中央那座直通永恒彼岸的。
这是...被抹除的上古秘辛?林渊喉间泛起腥甜,九狱塔第九层的门彻底洞开,涌出的混沌气将记忆碎片托得更清晰。
他看见圣人冠冕下的面容——竟是天机阁典籍里记载的开天五圣,那些被后世奉为天道化身的存在。
而那只手,分明不属于任何已知的天道体系。
头顶传来阵纹撕裂的轰鸣。
林渊猛地抬头,看见通道口的青阳正掐着法诀,周身金纹流转如活物。
这位守阵使的眉毛拧成铁疙瘩,眼底跳动着近乎癫狂的警惕:混沌气!
他引动了命井里的混沌气!他指尖点向虚空,十二枚青铜锁魂钉从袖中飞出,封印锁魂阵,启!
井壁上的星图瞬间倒转,原本柔和的幽光化作无数金链,如毒蛇般缠向林渊四肢。
林渊能感觉到这些金链在灼烧他的魂魄——每根链上都刻着天命不可违的道纹,是天机阁用百万修士的因果血祭而成。
他咬碎舌尖,鲜血喷在九狱塔上,塔身上的二字突然亮如白昼:逆命之火,燃!
识海中,一缕淡金色的未来轨迹浮现。
那是他三日后在星陨谷与苏清璃重逢的画面,此刻正被九狱塔抽丝剥茧般燃烧。
逆命之火顺着因果线蔓延,金链触火即熔,林渊趁机抓住井边凸起的石棱,猛地一拽——
空间在他掌心裂开蛛网状的裂缝。
林渊被吸进缝隙前的刹那,看见玄冥挥剑劈来的寒光,听见青阳嘶吼的拦住他,还有墨痕被金链缠住脖颈时的闷哼。
裂缝闭合的瞬间,他的指尖擦过井中最后一缕混沌光,那光里似乎有个声音在笑:现在,你知道他们的秘密了。
当林渊跌落在九霄盟密室的青玉台上时,衣襟已被冷汗浸透。
他颤抖着摸向怀中的命纹符——方才在井中,他用逆命之火的余温将记忆碎片烙进了这张以本命精血绘制的符纸。
符面上的纹路正随着他的心跳起伏,像活物般啃噬着他的指尖。
五位圣人...跪拜于黑手之下。他扯下沾血的道袍,露出胸前九狱塔的投影。
塔影随着他的呼吸明灭,第八层的与第九层的正在交融,原来天机阁守护的,不过是那只手编织的谎言。
密室石门突然被拍响。
林渊瞬间隐去周身气机,直到听见阿七带着哭腔的声音:盟主!
天机阁的传讯玉符炸了!
他们说您是混沌余孽,要在三日后召开天机问罪大会,还说...还说您勾结九狱,意图颠覆天命!
林渊的手指在符纸上顿住。
他望着密室墙壁上悬挂的《太虚剑经》残卷,突然笑出声。
那笑声起初极轻,最后几乎要震落梁上的尘埃:问罪大会?他转身走向案几,取出那柄用上古剑丸重铸的剑,剑锋在月光下映出他冷冽的眉眼,正好,我也有话要问他们——问一问,他们口中的,是不是那只黑手的命令。
九狱塔的投影在他身后缓缓旋转,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林渊捏着命纹符走向密室暗门,脚步比任何时候都稳。
他能听见门外阿七还在絮叨,但那些声音都模糊了。
他的耳中只有自己的心跳,和记忆里那只黑手捏碎天柱时的轻响。
三日后。他抚过暗门上的九霄盟印记,嘴角的冷笑像淬了毒的剑,我倒要看看,当这张符纸在问罪大会上炸开时,那些满口的老东西...还能不能跪得那么直。
暗门开启的瞬间,月光涌进来,将他的身影镀上一层银边。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咚——的一声,像敲在每个人的命门上。
而林渊的身影,已消失在夜色里,只余下九狱塔的投影,在墙上投下一片混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