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是被一阵刺骨的冷意冻醒的。
他本能地蜷缩起身体,却发现这冷意并非来自皮肤,而是直接渗进魂魄。
睁眼的刹那,灰白的虚无铺天盖地涌来——没有上下左右,没有光也没有影,连呼吸都像被浸在棉花里,闷得人发慌。
这是...他下意识去摸心口的玉佩,指腹触到熟悉的刻痕时才松了半口气。
可当他试图运转体内灵气,却像撞进了无形的网。
九狱塔的气息原本该如心跳般稳定,此刻却只剩第八层的虚影漂浮在头顶,塔身斑驳如被啃噬过的残垣。
别白费力气了。
声音从上方传来。
林渊抬头,看见第八层塔影的门缝里漏出一线银光,正是墨影的声线,只是比往日更冷,像冰锥敲在玉壁上,你现在身处时间夹缝之外,因果流放之地。
九狱塔的第八层本是锚定时空的锁,如今被裂隙冲散,自然与你分离。
林渊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想起裂隙闭合前墨影消散的模样,想起那道裹着星辰坍缩声的浩瀚意志——原来那时塔灵就已经在为这一刻做准备。流放?他舔了舔干涩的唇,谁流放的我?
蚀魇?
还是...
是你自己。
话音未落,一团混沌黑雾在三步外凝聚。
蚀魇的身影从雾中走出,六臂上的骨刃泛着幽蓝,眉心那只竖瞳正滴着粘稠的黑液,当你用九狱塔硬抗裂隙时,就触发了因果律的反噬。
至高天道不会允许蝼蚁染指时空权柄,所以把你扔到这连时间都不存在的地方——正好方便我慢慢来。
林渊的手指在身侧缓缓蜷起。
他能感觉到蚀魇的气息与之前不同,不再是单纯的混沌能量,而是混杂着某种更古老、更冰冷的意志,像深海里盯着猎物的巨鲸。母体计划?他突然开口,你之前说的母体,是天道?
还是...
聪明。蚀魇的竖瞳突然扩张,六臂骨刃互相撞击,发出刺耳的蜂鸣,祂要抹除所有可能威胁永恒的变数,而你,林渊,从矿洞捡回九狱塔的那天起,就成了最大的变数。
现在你被困在这里,记忆会被时间碎片啃噬,魂魄会被虚无腐蚀——等你彻底消失,裂隙就会重新打开,仙域、神荒、甚至永恒彼岸...
住口。
林渊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
他望着四周突然开始浮动的碎片——那是他的记忆。
矿洞坍塌时砸在脚边的碎石,苏清璃在逃亡路上给他裹伤时颤抖的指尖,九霄城建成那日城墙上飘起的万盏天灯。
有一片碎片格外清晰:苏清璃被混沌侵蚀前,眼睛里映着他的影子,嘴唇开合的口型分明是我信你。
墨影。他仰起头,盯着漂浮的第八层塔影,你说要重铸命运锚点,具体怎么做?
塔影里的银光闪了闪,这次墨影的声音多了丝波动:命运锚点是连接你与主时空的因果线。
你需要在这些记忆碎片中,找到被天道抹除的关键选择——那是你成为变数的起点,也是唯一能撕开时间夹缝的钥匙。
关键选择...林渊喃喃重复,目光扫过那些浮动的碎片。
他看见自己在矿洞捡起九狱塔的瞬间,看见斩杀监工时溅在脸上的血珠,看见与苏清璃在古魔渊分吃最后半块干粮时她冻得发红的耳垂。
突然,一片闪着金芒的碎片从他眼前掠过——那是九狱塔第一次苏醒时,包裹他全身的温暖,是墨影说你不是一个人的瞬间。
原来如此。林渊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释然,天道以为流放我就能斩断因果,却不知道...我的每个选择,都是自己挣来的。
蚀魇的竖瞳猛地收缩,六臂骨刃同时指向林渊:你以为靠这些破回忆就能...
够了。林渊打断他,转身走向最近的记忆碎片。
他伸手触碰那片矿洞的碎石,指尖刚碰到碎片表面,就听见当年自己数着落石的声音在虚空中回响:一百零八,一百零九...
灰白虚无里,第八层塔影突然泛起金光。
蚀魇的黑雾开始翻涌,却始终无法靠近林渊三步之内。
林渊站在记忆碎片中央,望着自己当年蜷缩在矿洞角落的身影。
他摸了摸心口的玉佩,那里还残留着苏清璃的余温。
我会找到那把钥匙。他轻声说,声音里没有一丝动摇,然后,带着所有人,回家。
蚀魇的骨刃在虚空中划出刺耳的痕迹,却终究没能突破那层无形的屏障。
林渊的身影融入记忆碎片的刹那,灰白虚无深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某种枷锁正在崩裂。
他沉默地望着漂浮的记忆海洋,目光最终停在那片闪着金芒的碎片上——那里,藏着九狱塔苏醒的真相,藏着所有故事的起点。
林渊的指尖刚触到那片泛着暖光的记忆碎片,意识便如被投入沸水的雪片——不是灼烧,而是一种奇异的、带着酥麻感的震颤。
碎片里苏清璃的声音清晰得仿佛就响在耳畔:“无论你去哪,我都会找到你。”尾音还带着点被寒风吹得发颤的气音,像极了那年他们躲在古魔渊冰窟里,她裹着他的外衣,睫毛上凝着冰晶时说的话。
他喉结滚动,眼底泛起热意。
这道声音不似其他记忆碎片的模糊回响,竟带着真实的情绪波动——是苏清璃,是现在的苏清璃,不是过去的残影!
这个认知让他心跳陡然加快,魂魄都跟着轻颤。
“是联系……”他低喘着,掌心的温度透过碎片渗入虚无,“她还在找我,所以因果线没有断!”
残余的灵力在体内翻涌,他强压下魂魄被腐蚀的刺痛,将那丝若有若无的联系引向丹田。
九狱塔第八层的虚影突然剧烈震颤,塔身的裂痕里渗出金红相间的流光,像被重新注入了血脉。
“抓住它!”墨影的声音从塔影里劈出,这次连语调都带着少见的急切,“因果由念起,由心续,你与她的羁绊就是锚点!”
林渊咬着牙,额角青筋暴起。
他能清晰感知到那道联系在魂魄深处扎根,像极了当年九狱塔第一次苏醒时包裹他的温暖,却更坚韧、更鲜活。
“给我……连上!”他嘶吼着,灵力如决堤的洪水撞向那道联系。
第八层塔影突然迸发出刺目金光,一道光柱轰然落下,精准地穿透他的眉心,将他与那丝联系死死焊在一起。
“咔嚓——”
虚妄之渊的灰白屏障裂开蛛网状的纹路。
蚀魇的六臂骨刃在虚空中划出无数道黑芒,却连林渊身前三尺的金光都破不开。
他眉心竖瞳里的黑液狂涌,发出类似野兽濒死的呜咽:“不可能!天道的流放怎么会……”话音未落,整座虚妄之渊开始剧烈震颤,虚无像被揉皱的纸,大块大块地坍缩成黑洞。
“做得好。”墨影的声音终于有了温度,塔影的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因果线重铸,主时空在拉你回去——但裂隙的反噬还在,你会被抛向未知坐标。”
林渊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无形之力拉扯。
他望着蚀魇逐渐扭曲的脸,突然笑了:“你说天道要抹除变数?可它忘了,变数从来不是一个人,是所有不肯低头的选择。”话音刚落,他的意识突然被卷入湍急的暗流,眼前的灰白虚无被扯成碎片,露出无数闪烁的光斑——那是主时空的时间碎片在倒流。
“咳……”他闷哼一声,魂魄像被反复捶打的顽铁。
恍惚间,他听见苏清璃的声音更近了,带着哭腔喊他的名字;又听见九霄城的钟声,在记忆里最清晰的那刻响起;甚至听见九狱塔前七层的共鸣,像久别重逢的老友在呼唤。
“欢迎来到……星璇。”
陌生却熟悉的声音撞进耳膜时,林渊的视线突然清明了一瞬。
他看见自己正穿过一片泛着金属冷光的雾气,下方是绵延千里的黑影——像是某种巨大遗迹的轮廓,金属表面爬满暗红纹路,像被鲜血浸透的锁链。
下一秒,他的意识彻底坠入黑暗。
最后残留的感知里,是指尖还未消散的温度,和那句“我信你”的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