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雨下得邪乎,噼里啪啦砸在诊所的铁皮屋顶上,像有谁在上面撒豆子。赵佳贝怡刚把最后一瓶磺胺粉包好,门环就“笃笃笃”响了三下,间隔得又慢又沉。这节奏她熟——是顾慎之的暗号,急但稳,说明事急却没露破绽。
她没点灯,摸黑摸到门边,从门缝往外瞅。雨幕里站着个黑黢黢的影子,果然是顾慎之。他肩上搭着件湿透的蓑衣,怀里抱着个麻袋,麻袋口露出点染血的布条,被雨水泡得发黑,隐约能看见布料上绣的半朵梅花——是城郊游击队的记号。
“开门。”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混着雨声有点发闷,“带了个‘朋友’,肋下中了一枪。”
赵佳贝怡拔了门闩,冷风裹着雨丝灌进来,吹得她一激灵。顾慎之侧身挤进来,怀里的麻袋“咚”地放在地上,里面的人闷哼了一声,听着气若游丝。
“子弹卡在第三根肋骨缝里,得取出来。”顾慎之扯掉蓑衣,头发上的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滴,在下巴尖汇成串,“动静小点儿,街口刚过了巡逻队,带着狼狗。”
赵佳贝怡没说话,摸黑往药房走。药柜最底层有盏油灯,她拧开罩子,只挑了根细灯芯,昏黄的光刚好照亮操作台,又不会透到窗外去。她摸出手术刀在火上燎了燎,刀刃映着灯光泛着冷光,又从墙角拖出块木板当手术台,铺上新煮过的白布——布角还沾着草木灰,是白天在后院灶上蒸过的,带着点烟火气的消毒味。
顾慎之解开麻袋,露出个穿灰布军装的年轻人,脸色白得像纸,嘴唇乌紫,胸口的伤口还在渗血,把粗布军装浸成了深褐色。他看见赵佳贝怡,眼里闪过点惊讶,大概没料到救他的是个女医生,还是个这么年轻的。
“忍着点。”赵佳贝怡头也没抬,手里的镊子夹着块酒精棉,往伤口周围擦。酒精渗进皮肉,年轻人疼得浑身一抽,咬着牙没哼出声,额角的青筋突突跳。
顾慎之按住他的肩膀,视线落在赵佳贝怡手上。她的动作又快又稳,指尖捏着镊子撕开伤口周围的烂肉,血珠刚冒头就被她用棉球摁住,连流淌的弧度都像是算好的。他突然想起去年在城西破庙里,她也是这样,用一把生锈的剪刀给中了刀伤的联络员取过碎骨,当时她指尖被划破,血滴在伤口上,她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找到了。”赵佳贝怡低声说,镊子精准地夹出个变形的弹头,上面还挂着点碎骨渣。她随手扔在瓷盘里,“当”的一声脆响,在这静夜里格外突兀。
年轻人闷哼一声,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在下巴尖汇成水珠,滴在白布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赵佳贝怡撒上磺胺粉,用煮沸过的纱布层层包扎,最后缠上绷带时,特意在结上打了个小小的十字结——这是他们约好的暗号,代表“已处理,无生命危险”。
“能走吗?”顾慎之扶起年轻人,对方晃了晃,靠在他身上才站稳,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
“往哪送?”赵佳贝怡收拾着带血的纱布,准备拿去后院烧掉——那堆柴火是她下午特意备的,混了艾草,烧起来烟少,还能掩盖血腥味。
“老地方,磨坊后的地窖。”顾慎之从怀里掏出张折叠的纸,塞给她,“这是下次要的量,下月初来取。”
纸上的字是用炭笔写的,歪歪扭扭像蚯蚓爬:“黄纸五十张,朱砂三斤,符水二十瓶”。赵佳贝怡一看就懂——黄纸是磺胺粉,每张代表一瓶;朱砂是盘尼西林,三斤对应三支;符水是解毒剂,二十瓶不多不少,刚好够一个小队用半个月。
她把纸折成小块,塞进袖管:“知道了。对了,上次要的‘艾草’,我弄着了。”她指的是专治疟疾的奎宁,前几天托码头的老陈从南洋运过来,藏在一船香蕉里,差点被海关搜走。
顾慎之眼里亮了亮:“多少?”
“二十盒,够撑一阵。”赵佳贝怡往墙角努努嘴,“在那个破木箱里,垫着稻草呢。”
两人没再多说,顾慎之扶着年轻人往门口走,经过药柜时,他突然停下,指着角落里的药箱:“上次托你弄的‘草药’,备齐了吗?”
“嗯,在箱子里。”赵佳贝怡点头。那里面是普通的当归、甘草,最底下却垫着层油纸,油纸下面是二十瓶提纯好的磺胺粉,瓶口用蜡封着,防水又防潮——这是给山区游击队的,那边湿气重,伤口容易化脓,提纯过的药性更稳。
顾慎之掀开箱子看了眼,蜡封完好,满意地颔首,扶着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雨幕里。赵佳贝怡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响,比外面的雨声还急。她摸到袖管里的纸,边缘被汗浸得发潮,这才发现手心全是汗。
她转身去后院烧纱布,火苗舔着布片,发出“噼啪”的轻响,带着股焦糊味。火光映着她的脸,突然想起三天前李思和派人送来的药材。那天也是个雨夜,青帮的伙计推着辆板车,上面堆着半车金银花,说是杜先生“体恤”她药材不够。赵佳贝怡掀开最上面的草席,底下果然藏着几个木盒,里面是酒精和纱布,还有封信,字迹是李思和的:“码头那边查得紧,药走水路,月初三有船。船上有个戴蓝布帽的,你提‘松鹤堂的药’,他就懂。”
她没跟杜月笙深交,却也没完全推开这层关系。这些人手上沾着血,做的事也未必干净,但在这乱世里,他们的物流渠道却比谁都靠谱——从租界到城郊,从码头到山林,那些明着不能走的货,总能被他们像变戏法似的送出去。就像上次,她要把一批盘尼西林送到江北,路上关卡多,是青帮的人用棺材运过去的,棺材里垫着棉花,药瓶裹在布里,愣是没被搜出来。
“咔嗒。”口袋里的银质胸针突然发烫,是她自己改的预警器——里面嵌了块小磁铁,遇着铁器靠近就会发热。赵佳贝怡赶紧灭了火,摸黑往屋里跑,刚关上门,就听见巷口传来皮鞋声,还有日本人的吆喝声,夹杂着狼狗的吠叫。
她缩在门后,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过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脚步声远了,才敢重新点亮油灯。操作台的角落里,放着个小小的木盒,里面是空间灵圃新长出来的清心藤。她早上刚采摘的,叶片上还带着露水的湿气。这玩意儿解神经毒素特别管用,比她配的解毒剂强十倍,上次游击队的队长中了鬼子的毒气弹,就是靠这藤叶熬的药救回来的。
“该给你挪个地方了。”她拿起木盒,往床板下塞。那里有个暗格,藏着她最金贵的药——盘尼西林,还有顾慎之给的各地联络暗号。暗格里还有本账册,她抽出来翻了翻,上面记着每次送药的数量和去处:“城西磨坊,磺胺十瓶”“码头仓库,解毒剂五瓶”“关帝庙后墙,盘尼西林两支”……每一笔都用红笔打了勾,代表安全送达。
翻到最后一页,她顿了顿,拿起炭笔添了行字:“雨夜,收‘朋友’一名,送磨坊地窖。磺胺粉一瓶,清心藤半捆。”写完又觉得不妥,把“清心藤半捆”划掉,改成“草药一束”——万一这账册被搜走,也不至于露馅。
正看着,突然觉得眼前一亮。不是油灯的光,是从灵圃空间透出来的——她意念一动,人已经站在灵圃里。原本灰蒙蒙的雾气淡了不少,能看清远处的田埂了。磺胺草长得比上次高了半尺,叶片上的银边更亮,清心藤顺着竹架爬得老高,开出了细碎的小白花,空气里飘着股清甜的香味。
【地下医疗网络初步建立,救赎之路延伸。空间能量循环增强。】
提示音安安静静地弹出来,没有积分,却让赵佳贝怡觉得心里堵着的什么东西突然通了。她伸手碰了碰清心藤的花瓣,指尖传来暖暖的触感,像有生命力顺着指尖往心里钻。原来这空间不只是给她提供药材的,它也在看着,看着她把药送出去,看着那些药救了人,看着这条看不见的线一点点变长,变结实。
她退出空间时,天已经蒙蒙亮了。雨停了,窗棂上结着层薄霜,太阳出来时,霜化成水珠,顺着玻璃往下淌,像谁在流泪。小护士推门进来,看见赵佳贝怡趴在桌上睡着了,胳膊底下还压着那张记着“黄纸朱砂”的单子。她没敢叫醒,轻手轻脚地给炉子添了煤,又泡了杯热茶放在旁边,茶杯上冒着热气,在晨光里慢慢散开。
赵佳贝怡其实没睡熟,听着小护士的动静,嘴角悄悄往上扬了扬。这姑娘是附近村的,爹娘被鬼子炸死了,她收留了她,教她认药、包扎,小姑娘心细,总能在她忙得忘了吃饭时,端来碗热粥。
她想起刚才在灵圃里看到的景象,想起那个带十字结的绷带,想起李思和送来的木盒,想起顾慎之在雨夜里的背影。这些看似不搭边的人和事,像一根根线,正被她用自己的方式,慢慢织成一张网。
这张网或许不结实,甚至有点破烂,却能兜住那些快要掉进深渊的生命。就像昨天那个中枪的年轻人,要是没这张网接着,此刻大概已经冷透了。
窗外传来卖豆浆的吆喝声,带着点烟火气,把清晨的冷意驱散了不少。赵佳贝怡坐直身子,拿起那杯热茶喝了一口,暖意从喉咙一直流到心里。她翻开账本,在最后一页写下:“月初三,水路,磺胺五十,盘尼西林十”。字迹被茶杯的热气熏得有点模糊,却透着股踏实的劲儿。
她知道这条暗线才刚开头,往后的路还长着呢。说不定下个月,鬼子会查得更紧;说不定青帮那边会提条件;说不定灵圃里的草药会不够用。但只要这医馆的灯还亮着,只要灵圃里的药草还在长,她就会一直织下去。
织到城郊的游击队能用上干净的绷带,织到山里的孩子能喝上防疟疾的药,织到那些在黑夜里奔跑的人,知道总有个地方能给他们递上一把止血钳、一瓶磺胺粉,递上口气喘匀的机会。
晨光爬上账本,把那行字照得发亮。赵佳贝怡合上本子,起身推开窗,风里带着雨后的清冽,远处的屋顶上,几只鸽子扑棱着翅膀飞过,在蓝天上划出道道白痕。她深吸一口气,觉得这日子虽然难,却像灵圃里的花,藏着股往上冒的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