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腕上有樱花烙。”她声音压得低,却带着冰碴子,每一个字都像从冻水里捞出来的,“跟清水百合据点搜出的那块布料上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花瓣边缘的锯齿都分毫不差。”
麻明福手里的布“啪”地掉在地上,粗布上还沾着枪油,在地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子。他弯腰捡布的动作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军统的人……藏得够深。”老秦猛吸一口烟,烟蒂烫到手指都没察觉,只是下意识地把烟头往鞋底碾,火星蹭着布鞋面,留下个焦黑的印子:“这狗东西身份特殊,在昆明那边挂着‘商会代表’的头衔,没铁证动他,怕是要掀翻合作的桌子。”
密室里静得能听见灯芯爆花的声音。麻明福捡起布,重新擦起枪,铁零件摩擦的声响在屋里格外刺耳,“嘎吱嘎吱”的,像在磨人的骨头。“那就给他下饵。”他忽然开口,枪栓被他“咔”地一声拉开,又合上,“他不是盯着咱们的‘研究成果’吗?给他点念想,让他觉得能咬到肉。”
赵佳贝怡点头,指尖在桌沿上抠出几道白痕——木桌子被她掐出深深的月牙印。“我约他明天来安全屋,说带他看‘核心数据’,是咱们之前从日军医疗站抄出来的那份,他肯定感兴趣。”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墙上的地图,“地点就定在东头那间废弃的药铺,窗户对着后巷,方便动手,也方便撤。”
“得加道保险。”老秦往窗外瞥了眼,夜色已经漫过窗棂,把远处的树影压成了墨团,“让行动队把那一片围严实了,前后左右四条街,每个路口都放两个人,苍蝇都别想飞出去。他带的人,也得摸清楚底——我让小周去查,他表哥在警察局当差,调得到户籍档案。”
麻明福把擦好的枪往墙角一靠,枪托撞在石头上,发出沉闷的响。“我带一队人守后门,老秦你带二队堵前门,佳贝怡负责暗号。”他掰着手指头数,“他要是带的人少,直接一锅端;带得多,就放进来再关门打狗。”
夜色漫进窗棂时,计划已经缠得像团密麻,每一根线都牵着刀。赵佳贝怡把那份假的“核心数据”塞进文件袋,封条上盖着个模糊的红章——是她用胭脂和印泥混出来的,看着倒有几分真意。药铺里的油灯被她调得很暗,只留一盏挂在房梁上,昏黄的光打在积灰的药柜上,“当归”“熟地”的木牌在风里轻轻晃,像吊唁的幡。
第二天午后,王鸿斌的车停在巷口,是辆黑色的轿车,车窗贴着深色的膜。车门打开时,先下来的是两个随从,都穿着黑色短褂,腰间鼓鼓囊囊的,手始终没离开腰侧——明眼人都看得出,那是藏着枪。王鸿斌最后下来,穿着米白色的西装,左脸的疤痕在阳光下格外显眼,像条趴在脸上的蜈蚣。
他走进药铺时,皮鞋踩在木板上的声音“嗒、嗒、嗒”,在空荡的屋里回响,像在数着倒计时。药柜上的灰尘被震得簌簌往下掉,落在赵佳贝怡的袖口上,她却没敢抬手掸——王鸿斌的目光正扫过来,带着审视的笑。
“赵医生倒是爽快。”他往唯一一张没破的太师椅上一坐,椅子腿发出“吱呀”的呻吟,仿佛随时会散架。他目光扫过桌上的文件袋,嘴角勾着笑,那笑容没到眼底,“那些数据……应该不会让我失望吧?”
“急什么。”赵佳贝怡给他倒了杯茶,茶杯是从药铺找的粗瓷碗,边缘还缺了个口。她指尖故意在碗沿多停了半秒,指甲划过粗糙的瓷面,发出“沙沙”的响——这是给埋伏在外的麻明福发信号:人到齐了,状态放松。
“先说说昆明的安排?”她拖过张小板凳坐下,故意把话题往远了扯,“毕竟要带这么多东西走,路上关卡多,总得稳妥些。听说你们在那边有‘特殊通道’?”
王鸿斌的眼神亮了亮,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通道自然是有的,”他往椅背上一靠,二郎腿翘得老高,皮鞋底蹭过满是灰尘的地面,留下道黑印,“过了曲靖,往南走三十里,有个渡口,晚上没人守,我们的船在那等着。只要东西到位,保准顺顺当当到昆明。”
她一边说,一边眼角的余光瞥见麻明福藏在门后的影子——他的枪托露在门帘外,像段粗笨的木头。老秦的人应该也到了,刚才她听见后巷有扫帚扫地的声,那是他们约定的暗号,意思是“外围已就位”。
文件袋里装的全是废数据,她慢悠悠地翻着,纸页摩擦的“哗啦”声在屋里回荡。王鸿斌显然有些不耐烦,手指在膝盖上敲着点,节奏越来越快。赵佳贝怡听着他吹嘘昆明的“安全”——说那边有“自己人”罩着,就算遇到巡逻队,递个暗号就能放行。耳朵却竖着捕捉屋外的动静,直到窗缝里飘进片槐树叶,叶片上还别着根细铁丝——那是老秦的暗号:“鱼进网了”。
“真正重要的在这里。”她起身时,故意撞了下桌角,粗瓷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裂成两半。茶水混着碎瓷片溅得到处都是,在青砖地上晕开深色的水痕。
这是信号。
“动手!”
麻明福带着人撞门而入时,木门“哗啦”一声散了架,木屑飞得到处都是。王鸿斌的两个随从反应也算快,刚摸向腰间的枪,就被扑上来的队员按在地上——一个被拧着胳膊压在药柜上,脸蹭着满是灰尘的“甘草”木牌;另一个被麻明福一脚踹在膝盖弯,“噗通”跪倒在地,枪“哐当”掉在青砖上,滑出去老远。
王鸿斌猛地站起来,西装下摆扫翻了太师椅,椅子“散架”的声音像骨头断裂。“你们疯了?!”他吼道,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来,“知道我是谁吗?我表哥是昆明商会的会长,你们动了我,在西南这一片就别想混了!”
“知道啊。”麻明福一步上前,一脚踩住他的手腕,膝盖顶着他的背,把他死死按在药柜上,王鸿斌的脸正好撞在“黄连”的抽屉上,苦涩的药味蹭了他一脸。“知道你是清水百合养的狗,还是条摇尾巴的狗。”
赵佳贝怡站在一旁,看着队员撸起王鸿斌的袖子——那枚樱花烙印比昨天看得更清,粉得像刚舔过血,边缘还泛着新肉的红,花瓣的纹路里甚至能看到细小的血痂。药铺里的风突然大了,房梁上的油灯晃得厉害,把烙印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只张牙舞爪的鬼。
“这是什么?”她捡起地上的碎瓷片,蹲在他面前,瓷片边缘抵着他的下巴,冰凉的瓷面压得他皮肤发紧,“说啊。是清水百合给你的‘勋章’,还是你们这些汉奸的‘身份证’?”
王鸿斌脸涨得发紫,像被煮熟的虾。他突然像疯狗似的挣扎,嘴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唾沫星子喷在赵佳贝怡的手背上。“八嘎!帝国……帝国的圣战一定会成功!你们这些支那人……”
话没说完,就被麻明福一拳砸在侧脸,拳头上还沾着枪油,在他脸上印出个黑印。牙血混着唾沫喷出来,溅在“当归”的木牌上,红得刺眼。
“搜他的人!”老秦从后门进来,手里还拎着根扁担——显然是刚从后巷的货郎那借的,“仔细点,别放过任何东西!”
一个队员从随从身上摸出个铁疙瘩,巴掌大,银灰色的,上面有个小小的显示屏,正“滴答滴答”地跳着数字。赵佳贝怡一把抢过来——是定时炸弹,显示屏上的数字只剩三分钟,红色的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手心发麻。
她举着炸弹走到王鸿斌面前,笑了笑,笑意却没到眼底:“想同归于尽?你看,你的狗命,连自己说了都不算。”她晃了晃手里的炸弹,“这玩意儿要是炸了,你猜是你先死,还是你的‘帝国圣战’先完?”
王鸿斌盯着那炸弹,瞳孔缩成针尖,突然瘫软下去,像被抽走了骨头。他嘴里喃喃着“不可能……”,声音抖得像筛糠,西装裤的裤脚湿了一片——吓尿了。
麻明福看了眼表,表针在“3”上晃了晃。“撤!这地方不能待了。”他朝队员使了个眼色,两个人架起瘫成烂泥的王鸿斌往外走。王鸿斌的皮鞋在地上拖出两道印子,沾着药渣和灰尘,像条被抽了筋的蛇,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赵佳贝怡最后一个离开,关门前回头看了眼那摊血迹——是刚才王鸿斌被打时喷出来的,红得刺目,像极了那枚樱花烙印。药铺的门“吱呀”一声合上,把满屋子的药味和血腥味关在了里面。
巷口的风卷着尘土过来,吹得她衣角乱飞。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炸弹残骸——刚才拆引线时手都在抖,现在指尖还残留着金属的凉意。麻明福已经把王鸿斌扔进了货车的后斗,正用绳子捆着,见她出来,喊了声:“走了!”
她应了一声,快步跟上。货车发动时,排气管喷出的黑烟呛得她咳嗽了两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赵佳贝怡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突然觉得这影子比昨天沉了好多——肃掉一个内奸,像拔了根毒刺,可那刺眼里的脓水,还在往外面渗。
“他招了吗?”她问麻明福,货车的颠簸让她的声音有点抖。
麻明福叼着根烟,烟卷在嘴角上下动:“嘴硬得很,就知道喊‘八嘎’,不过搜出的东西够他喝一壶了——有他和清水百合的密电码,还有几张军火清单。”
赵佳贝怡没再说话,只是望着窗外。车窗外的树影飞快地往后退,像一幕幕倒放的回忆。风里好像还飘着王鸿斌的疯话,什么“帝国圣战”,什么“支那人”,那些话像细小的针,扎得她耳膜疼。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渗出血珠都没察觉。这仗,还得打下去,哪怕每一步都踩着刀尖,哪怕下一秒就会掉进陷阱。毕竟,她身后的药铺里,还摆着那些写着“当归”“熟地”的木牌——那是这片土地的根,不能让外人刨了去。
货车驶过一座石桥时,赵佳贝怡低头看了眼河水。水里的倒影被车轮搅碎,却很快又拼了起来,像她此刻的心情——碎了,却还能粘好,只是多了道疤。
她摸出藏在药箱夹层里的手术刀,刀身映出她的脸,眼神比昨天冷了三分。或许这就是成长,总得见点血,才能明白有些东西,必须用命去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