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大闸的夜伏，如同一场精准而沉默的狩猎。
当子时的梆子声在死寂的县城边缘幽幽响起，闸口上游的河水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鳞光。陆明渊伏在闸楼高处的阴影里，靛青官袍融入夜色，只有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穿透黑暗，紧锁着下方湍急奔涌的闸口激流。夜风带着水汽的寒意，吹动他鬓角的发丝，肩头的伤口传来隐约的钝痛，却丝毫影响不了他全神贯注的状态。
沈清漪隐在闸楼另一侧的廊柱后，素衣如雪，在黑暗中几乎难以察觉。她手中扣着几枚金针，目光沉静，如同寒潭深水，感知着周围一切细微的气息流动。空气里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气、水闸石壁的青苔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从下方潜伏的衙役水靠上散发出的桐油气味。
雷震则带着七八个精挑细选、水性极佳的衙役，如同水鬼般潜伏在闸口下游水流稍缓的乱石滩阴影中。冰冷的河水浸透水靠，刺激着皮肤。雷震屏住呼吸，庞大的身躯像一块沉默的礁石，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灼灼发亮，死死盯着上游闸口奔涌而下的白色浪花。他紧握着一柄缠了湿布防止反光的渔叉，手心微微出汗，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搏杀带来的兴奋。屁股上的伤口被冷水一激，反而让他更加清醒。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只有闸水轰鸣，单调地冲击着耳膜。
突然！
上游湍急的水流中，几个模糊的、比夜色更深沉的影子，如同被水流吐出的幽灵，顺着奔涌的浪头，翻滚着、沉浮着，急速冲下闸口！不是人，是几个用油布和藤条捆扎得严严实实的长条形包裹！包裹巧妙地借助水流的力量和自身浮力，在激流中若隐若现，速度极快！
“来了！”雷震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如同猛兽发现猎物！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陆明渊在闸楼上猛地一挥手！
“动手！”
命令无声，却如同点燃了引信！
“哗啦！哗啦！”
潜伏在乱石滩中的衙役如同捕食的鳄鱼，猛地从水中暴起！他们训练有素，两人一组，手中特制的带倒钩的挠钩和坚韧的渔网，精准地朝着那几个翻滚而来的油布包裹罩去！
水花四溅！挠钩狠狠钩住包裹的藤条！渔网瞬间收紧！几个包裹剧烈挣扎，却被水流和渔网牢牢困住！
“拖上来！”雷震低吼一声，率先扑向最近、也是最大的一个包裹，巨大的手掌如同铁钳，直接抓住油布边缘，配合另一名衙役，怒吼发力：“起！”
沉重的包裹被硬生生从湍急的水流中拖拽上岸，砸在冰冷的石滩上！
“小心！”沈清漪的声音清冷响起，带着警示。她素手一扬，几点微不可察的寒芒射出！
“叮叮叮！”
几枚细小的、泛着幽蓝光泽的毒针，从包裹缝隙中被金针精准击落，钉在石头上！
好险！对方果然在包裹上设了毒针陷阱！
雷震惊出一身冷汗，对沈清漪投去感激的一瞥，随即怒火更炽：“他娘的！还来阴的！”他拔出腰间朴刀，用刀背狠狠砸向包裹的捆扎处！
“咔嚓！”藤条应声而断！
油布散开，露出里面层层包裹的防水油纸。撕开油纸，一股浓烈的异域香料混合着皮革的味道扑面而来！
“犀角！象牙！”一个眼尖的衙役低呼！
包裹内，赫然是码放整齐、色泽温润的犀角，以及几根粗壮、纹理清晰的象牙！正是沉船案中失踪的那一箱走私禁物！
“继续搜！其他包裹！”陆明渊的声音从闸楼上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其余几个较小的包裹也被迅速拖上岸，拆解开来。里面是成包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醉鱼仙”毒粉原料，以及一些密封的、不知内容的木匣。
“大人！找到了！那箱私货！”雷震兴奋地指着最大的包裹，随即又指向那些毒粉和木匣，“还有毒粉！这下人赃并获！”
陆明渊快步从闸楼上走下，来到岸边。火光下，犀角象牙泛着冷硬的光泽，毒粉散发着不祥的气息。他的目光却越过这些，落在那些密封的木匣上。“打开看看。”
衙役们小心地用刀撬开木匣。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些造型奇特、非金非石的黑色令牌，令牌上刻着扭曲的蛇形图案；几卷用陌生文字书写的羊皮卷；还有一些密封的蜡丸，散发着与“牵机引”解药相似、但更为复杂的腥甜气息。
“这些…像是西南蛮族的信物和密文？”雷震挠头，一脸困惑。
陆明渊拿起一枚黑色令牌，入手冰凉沉重，那蛇形图案透着邪异。他眉头紧锁：“恐怕不止是走私禁物那么简单了。这些，更像是…某种联络信物和密令！”他心中警兆陡升，目光如电般扫视着缴获的所有物品，最后落在那艘作为诱饵、如今空荡荡停在岸边阴影里的中型商船“顺风号”上。这艘船，是查封柳家船队时，根据柳万财混乱的供词，锁定的一艘近期频繁往来黑水滩、行迹可疑的船只。
“雷震！”
“在！”
“带人，彻底搜查‘顺风号’！从船头到船尾，从甲板到货舱，一寸都不许放过！尤其是，”陆明渊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商船吃水线附近的船体，“龙骨附近！给我仔细敲，仔细听！”
“明白！”雷震精神一振，立刻点了几个人，如同狸猫般敏捷地跃上“顺风号”的甲板。沉重的脚步声和翻箱倒柜的声音立刻打破了河滩的寂静。
陆明渊和沈清漪站在岸边，看着衙役们在船上忙碌。夜风吹拂，带来河水的腥气和船上陈年木料、货物残留的混合气味。沈清漪的目光则落在那些缴获的蜡丸上，若有所思。
时间一点点过去。船上的搜查似乎陷入了僵局。货舱、底舱、夹层……能想到的地方都翻遍了，除了些寻常杂物和压舱石，一无所获。
“大人！都找遍了！连耗子洞都掏了！没发现夹层啊！”一个衙役从船舱探出头，无奈地喊道。
雷震也灰头土脸地走到船头，对着岸上摇头，一脸郁闷：“邪门了！柳万财那老小子难道耍我们？”
陆明渊眉头紧锁，盯着商船吃水线附近黝黑的船体，脑中飞速转动。龙骨…柳万财供词里提到过一句“货沉底，顺水走，龙骨硬”…难道…
“雷震！”陆明渊猛地抬头，声音斩钉截铁，“下水！查船底！尤其是龙骨与船肋结合的部位！给我一寸寸摸！看看有没有新近修补、或者敲击声音异常的地方！”
“下水？”雷震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屁股上还隐隐作痛的伤口，龇了龇牙。但看到陆明渊不容置疑的眼神，他立刻把这点小伤抛到脑后，豪气干云地一挥手：“得令！兄弟们，跟俺下水！摸它个底朝天！”
扑通！扑通！
雷震带头，几个水性最好的衙役再次跃入冰冷的河水，潜向“顺风号”那巨大的船底阴影。
水下，一片黑暗浑浊。雷震憋着气，巨大的手掌在长满滑腻青苔和水藻的船底摸索着。船底的木头冰冷而粗糙。他按照陆明渊的指示，重点探查龙骨（贯穿船体中央的主梁）与两侧船肋（支撑船体的横向骨架）的结合处。
手指划过坚硬的龙骨，触感厚重。突然！当他摸到靠近船中后部的一处龙骨与船肋的榫卯结合处时，指尖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异样感——那里的木料触感似乎比周围更“新”一些？虽然也覆盖着青苔，但敲击上去的回声，似乎有一点点空？
“在这里！”雷震心中狂喜，立刻向同伴示意！他抽出随身带的匕首，用刀柄在那处可疑的地方用力敲击了几下！
“笃、笃笃…”
声音沉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空响！
果然有鬼！
雷震和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立刻用匕首锋利的刃口，小心地沿着那处结合缝隙的边缘撬动！水下的动作异常艰难，冰冷的河水不断带走体温。但他们都是水中好手，配合默契。
“咔嚓！”
一声轻微的木料断裂声在水中闷闷地传来！
一块约莫两尺长、一尺宽，伪装得与周围船底几乎一模一样的厚木板被撬开！露出了里面一个黑黝黝的夹层空间！
雷震强忍着激动，伸手进去摸索。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长方形、用厚厚的防水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体！他一把将其拽了出来！
“哗啦！”
雷震的脑袋和手臂猛地冲出水面，高高举起那个湿漉漉的油布包裹，兴奋地朝着岸上大吼：“大人！找到了！藏在龙骨夹层里！真他娘的会藏！”
岸上众人精神大振！陆明渊眼中精光爆射！沈清漪也微微动容。
很快，包裹被递到岸上。陆明渊亲自接过。这包裹入手沉重，防水油布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异常严密。他小心地用匕首割开层层油布。
里面，是一个用上好紫檀木制成的扁长木匣！木匣本身并无特殊，但匣盖上，赫然压着一枚残缺的紫红色火漆印痕！火漆已经干硬碎裂，大部分图案缺失，但残存的部分，却清晰可见一只狰狞兽爪的趾部！那趾爪粗壮有力，覆盖着鳞片般的纹路，趾尖锋利如钩，透着一股凶悍的威压！
“这是……”陆明渊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看向沈清漪。
沈清漪也看到了那残印，清冷的眸子里瞬间掠过一丝震惊！她失声低呼：“麒麟趾！这是…靖王府的麒麟印！”
靖王！朱载堃！当今天子的亲叔叔，权势煊赫的藩王！他的私印，正是以传说中的瑞兽麒麟为钮，麒麟足踏祥云，趾爪特征鲜明！这残存的趾爪印痕，虽只余半枚，但其独特的鳞纹和威猛形态，与传闻中的靖王私印特征完全吻合！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河滩上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粗重的呼吸。雷震和衙役们虽然不完全明白“麒麟趾”意味着什么，但“靖王府”三个字如同千钧重锤，砸得他们脸色发白，手脚冰凉！
陆明渊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手指微微颤抖着，打开了紫檀木匣。
匣内没有珠光宝气，只有一卷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泛着奇异暗青色光泽的纸张。纸张的质地非丝非帛，薄如蝉翼，却异常柔韧，触手冰凉，隐隐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草木腥气。纸张边缘，绘制着一些扭曲诡异的、如同蝌蚪般的暗红色纹路。
陆明渊小心翼翼地展开纸张。
上面，用极其精细的笔触，绘制着一幅详尽到令人发指的山川地形图！关隘、河流、山脉、道路、驻军营地……标注清晰！图旁，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同样扭曲诡异的蝌蚪文字！而在图纸的右下角，赫然用朱砂勾勒着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北境三镇边关布防详图” ！
帝国密函！货真价实的、关乎社稷安危的边关布防图！而承载它的，竟是用靖王私印火漆封存的匣子！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陆明渊脑海中炸开！漕运走私、水匪、死士、“牵机引”、军械火药、敌国密函、边关布防图、靖王私印……所有的线索碎片，在这一刻被这半枚麒麟趾印和这张暗青色的图纸，强行拼接在一起，指向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足以颠覆朝野的惊天阴谋！
“靖…靖王？！”雷震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他…他可是皇叔啊！他…他图啥？！”
陆明渊死死攥着那张暗青色的图纸，指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没有回答雷震的问题，只是猛地抬头，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射向黑暗的虚空，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斩断金铁的决绝：
“传令！所有缴获物品，尤其是此函，即刻封存！由本官与沈姑娘亲自看管！雷震，你亲自挑选绝对可靠之人，封锁现场！今夜之事，胆敢泄露半字者，杀无赦！”
“是！”雷震被陆明渊眼中那从未有过的森然杀意震慑，下意识地挺直腰板，大声领命。
县衙二堂，灯火通明，气氛却比外面的夜色更加凝重，如同暴风雨中心的死寂。
紫檀木匣、那张绘制着边关布防图的暗青色密函，以及那枚残缺的、印着半只麒麟趾爪的火漆残块，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书案正中央。跳跃的烛火映照下，那麒麟趾爪的鳞片纹路和锋利的爪尖，透着一种狰狞的威严。暗青色的纸张在灯光下流转着诡异的光泽，那些蝌蚪般的文字如同活物般扭曲。
陆明渊、沈清漪、雷震围在案前，脸色都异常难看。
“靖王…靖王…怎么会是他？”雷震依旧难以接受，像困兽般在堂内踱步，巨大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可是皇上的亲叔叔！要什么没有？干嘛干这种掉脑袋、诛九族的勾当？！”
陆明渊的目光如同寒冰，紧紧锁在那半枚麒麟趾印上，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人心不足蛇吞象。龙椅只有一把。或许，他觉得那把椅子，离他并不远。”他拿起那块火漆残块，指尖摩挲着粗糙的边缘，“这印痕是真的。火漆材质、颜色、印记的深度力道，皆与靖王私印特征吻合。但正因如此，才更可怕。”
沈清漪凝视着那张暗青色的密函，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纸张边缘那些扭曲的蝌蚪纹路，秀眉紧锁：“大人，此纸张…非同寻常。触手冰凉柔韧，非中原所产。其纹理、气味，还有这些边缘符咒般的纹路……”她凑近细闻那丝若有若无的草木腥气，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很像师傅当年提及过的，西南苗疆十万大山深处才出产的一种奇物——‘鬼面笺’！”
“鬼面笺？”陆明渊和雷震同时看向她。
“嗯。”沈清漪点头，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此物以深山毒瘴中生长的‘鬼面树’树皮混合秘法制成。其特性有二：其一，坚韧异常，水火难侵，刀剑难伤；其二，也是最诡异之处……”她拿起密函，将其微微倾斜对着烛火，“寻常书写其上，肉眼可见。但若用特制的‘隐魂汁’书写，则字迹隐去，需以苗疆秘传的蛊术配合特殊药液蒸熏，方能令字迹重新显现！且显影后维持时间极短，便会彻底消失！”
陆明渊立刻将密函对准烛火，果然，除了那些绘制好的山川地形图清晰可见，旁边那些密密麻麻的蝌蚪文字在烛光下依旧是一片空白！只有纸张本身流转着暗青色的光泽！
“隐魂汁？蛊术显影？”陆明渊脸色更加阴沉，“也就是说，这布防图旁的密文，才是关键！而这关键，只有懂得苗疆蛊术之人才能解读？”
“正是如此。”沈清漪肯定道，“此‘鬼面笺’制作不易，多用于秘教内部传递绝密信息，以防落入敌手。对方将此布防图与密文同书于‘鬼面笺’上，显然是要确保，即使此函被截获，外人无法解读密文，也无法伪造！真正的指令，全在密文之中！”
“他娘的！这帮孙子！花样真多！”雷震听得头大如斗，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又是毒又是蛊！现在连看个信都要跳大神了？！”
陆明渊盯着那在烛光下依旧空白的蝌蚪文区域，眼神深邃如渊。靖王的私印，苗疆的“鬼面笺”……这背后牵扯的势力，盘根错节，深不可测！这封密函，是铁证，也是烫手山芋，更是催命符！
“此函，必须立刻以八百里加急，密奏入京！”陆明渊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但在此之前，需做万全准备！沈姑娘，你能否尝试破解这‘鬼面笺’显影之法？或至少判断出所需药引的大致方向？”
沈清漪沉吟片刻，缓缓摇头：“清漪于蛊术一道，所知甚浅。仅从纸张气味和边缘符纹推断，显影所需药引，恐怕需用到几种苗疆特有的毒虫体液或稀有毒草，配合特定的蛊虫激发。具体配方，非深入苗疆、寻访秘教高人不可得。强行尝试，不仅无法显影，更可能触发其自毁机制，损毁密函。”她看向陆明渊，“此物，恐怕需留待卷四深入苗疆时，再行破解。”
陆明渊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焦躁。他明白沈清漪说的是事实。“好！那便将其作为卷四关键线索！当务之急，是确保此函安全送达京城！”他看向雷震，“雷震！你亲自……”
话未说完，二堂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玲珑清脆又带着点气急败坏的声音：
“哎！笨熊！你还我腰牌！快还给我！”
“嘿嘿！不给！谁让你把俺的腰牌祸祸成这样！俺还咋见人！”雷震的大嗓门带着明显的戏谑和委屈。
陆明渊眉头一皱。沈清漪已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了门。
只见门外回廊上，玲珑正跳着脚去够雷震高高举起的手。雷震那只蒲扇般的大手里，捏着一块原本代表他总捕头身份的铜制腰牌。只是此刻，那腰牌正反两面，都被糊上了一层厚厚、湿漉漉、尚未完全凝固的紫红色粘稠物，形状扭曲，边缘还滴滴答答，活像一块刚出锅的、被拍扁了的豆沙大饼！上面依稀还能看到一点腰牌本身的纹路，但更多的是那紫红色粘稠物本身的怪异形状。
“这是…火漆？”沈清漪看着那紫红色的东西，立刻认了出来。她之前处理证物，剩下一些靖王密函匣上刮下的火漆碎屑，被玲珑好奇地要了去把玩。
玲珑小脸涨得通红，又羞又恼：“我…我就是看那火漆颜色好看，想学着封个东西玩玩嘛！谁知道…谁知道这玩意儿这么难弄！又粘手又烫！我一紧张，就…就全糊他腰牌上了！”她指着雷震，气鼓鼓地，“都怪他！腰牌放桌上也不收好！”
雷震一脸委屈加郁闷，举着他那被糊成“大饼”的腰牌：“俺的姑奶奶！俺这腰牌可是身份的象征！这下好了！成了个笑话！俺明天还咋带兄弟们去巡街？还不被笑死！”他看着腰牌上那扭曲的形状，尤其是边缘还残留的一点点类似兽爪的凸起（被他无意中捏变形的），嘟囔道：“这…这看着像个被踩扁的熊掌印…”
“噗…”沈清漪看着雷震那副欲哭无泪的样子，再看看玲珑又羞又气的脸，再看看那惨不忍睹的“火漆大饼”腰牌，饶是她清冷自持，也忍不住以袖掩口，发出一声极轻的笑声。
陆明渊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弄得有些哭笑不得，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他无奈地摆摆手：“行了！一块腰牌而已！雷震，稍后让匠作房给你重铸一块！玲珑，莫要胡闹了！这些火漆碎屑是重要证物，岂能随意玩耍？”
玲珑吐了吐舌头，也知道自己闯了祸，低着头不敢再说话。雷震则如蒙大赦，小心翼翼地捏着他那“大饼”腰牌，哭丧着脸退到一边，琢磨着怎么把上面的火漆抠下来。
这一闹，倒是冲淡了二堂内令人窒息的凝重气氛。
陆明渊的目光重新落回案上那张暗青色的“鬼面笺”密函上。靖王的半枚麒麟趾印在烛光下狰狞依旧。苗疆的“鬼面笺”如同沉默的谜题。
他拿起笔，饱蘸浓墨，铺开一张特制的加急密奏专用纸。笔锋落下，力透纸背：
“臣陆明渊谨奏：清河漕运一案，已获铁证！于嫌犯商船‘顺风号’龙骨夹层内，起获通敌密函一封！函载北境三镇边关布防详图，事关社稷安危！密函以西南苗疆秘物‘鬼面笺’所书，辅以秘法隐文，非蛊术不可解。然函匣所封火漆，残存印痕半枚，经臣与医官沈氏反复核验，其形制、纹路、力道，确系……”
他顿了顿，笔尖悬停在纸上，墨汁几乎要滴落。最终，那两个字带着千钧之力，重重落下：
“靖王私印麒麟趾特征无疑！”
烛火猛地一跳，映照着陆明渊冷峻如铁的侧脸。窗外，夜色如墨，深不见底。这封密奏一旦发出，必将掀起一场席卷朝野的滔天巨浪。而风暴的中心，正是这小小的清河县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