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张龙那撕心裂肺、带着无尽惊恐的嘶吼，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狠狠穿透县衙后堂沉沉的雨幕，也刺穿了济春堂内令人窒息的凝重。声音里蕴含的绝望，让正强撑着精神、以金针护住雷震和冰封孩子心脉的沈清漪，指尖猛地一颤！
“张龙？”她倏然抬头，清冷的眸子瞬间锐利如鹰，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周府后院的方位！
守在门外的赵虎也猛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沈姑娘！是周府枯井那边！张龙的声音！大人…大人他还在井下！”
井下！
这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沈清漪的心上！陆明渊余毒未清，阴寒湿气足以引动内火焚身！更遑论塌方…活埋…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压过了所有疲惫！没有丝毫犹豫，沈清漪霍然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她甚至来不及多看一眼炕上的雷震和孩子，只对守在旁边的药童和赵虎厉声道：“护住心脉！金针不动！参汤续命！我去去就回！”话音未落，素色的身影已如离弦之箭，冲入冰冷的雨夜之中！
赵虎看着沈清漪决绝的背影，又看看炕上两个命悬一线的人，狠狠一跺脚，只能焦灼地守在原地。
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抽打在脸上，沈清漪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心中只有一片焚心的急迫。她身形如电，几个起落便已掠过县衙后堂，冲入周府死寂的庭院。雨幕中，假山群东北角那口枯井旁，张龙如同疯了一般，正徒劳地用手疯狂扒拉着井口堆积的泥土碎石，嘶吼着：“大人！大人！您应我一声啊！大人——！”
井口边缘，塌陷的痕迹清晰可见，大片的泥土和碎石滑落下去，将井口堵塞了大半！一根孤零零的绳索垂在井边，另一端消失在漆黑的井口深处。
“怎么回事？！”沈清漪的声音如同冰锥，瞬间刺破了张龙的绝望嘶吼。
张龙猛地回头，看到沈清漪如同看到救星，沾满污泥和血迹（扒拉碎石所致）的脸上涕泪横流：“沈姑娘！大人…大人他下去了！刚下去没多久！下面…下面突然就塌了！全塌了！我喊…我喊破了嗓子…大人…大人他没声了啊！”他指着那被堵塞的井口，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调。
塌方！活埋！
沈清漪的心猛地沉入谷底！她一步抢到井口边缘，不顾倾盆的冷雨，俯身向下望去。井口下方一片漆黑，浓重的土腥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腐败气息扑面而来。塌陷的泥土碎石堵塞了大部分通道，只有碗口大小的空隙透出深不见底的黑暗。她侧耳倾听，除了雨水落入井底的嘀嗒声和张龙粗重的喘息，死寂一片！
陆明渊！
这个名字在她心头狠狠一撞。她强迫自己冷静！必须冷静！慌乱救不了任何人！
“取绳索！长绳！火把！越多越好！快！”沈清漪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瞬间压下了张龙的哭嚎，“还有！避毒丹！我青囊里那瓶红色的！快拿来！” 她一边吩咐，一边飞快地解下自己束腰的丝绦，动作麻利地将宽大的素色外袍下摆紧紧扎起，露出便于行动的里衣。
“是！是！”张龙如同抓住了主心骨，连滚爬爬地冲去找东西。
很快，粗长的绳索、几支熊熊燃烧的火把、以及沈清漪青囊中那瓶鲜红如血的避毒丹被送到井边。
沈清漪毫不犹豫，拔开避毒丹的瓶塞，倒出几粒气味辛辣刺鼻的赤红药丸，自己先吞服一粒，又将剩余的递给张龙：“含在舌下！下面可能有毒瘴！火把绑在绳上，先放下去探路！”
张龙依言照做。燃烧的火把被牢牢绑在绳索末端，缓缓放入那被堵塞的井口，顺着碗口大的空隙艰难地向下探去。摇曳的火光如同微弱的希望，艰难地刺破下方的黑暗。
火把下降了约莫两丈多深（约七米），终于落到了实处。火光摇曳，勉强照亮了下方的景象——塌陷的泥土和碎石堆积如山，几乎将井底通往密室铁门的通道完全堵塞！而在那堆积的泥土山下方，靠近井壁的位置，赫然露出一小片被挤压出的、仅能容一人侧身挤入的漆黑缝隙！缝隙深处，弥漫着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淡淡灰绿色的、如同薄纱般的雾气！
“毒瘴！”沈清漪瞳孔骤缩！那灰绿色的雾气，她认得！卷四蛊祸时，曾在靖王封地边缘的村落见过！能麻痹神经，侵蚀脏腑，致幻夺命！这井下，竟有如此歹毒的东西！
更让她心胆俱裂的是，在火把光芒的极限处，那塌陷的泥土堆边缘，赫然露出一角玄色的衣料！是陆明渊的夜行衣！他被埋在下面！
“大人！”张龙再次发出绝望的悲鸣。
沈清漪的心跳几乎停止！她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声音冷得如同万载寒冰：“张龙！听好！我下去！你在上面，无论如何，拉住绳索！火把继续照亮！若我拉动绳索三下，立刻把我们拉上来！明白吗？！” 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将绳索的另一端牢牢系在自己腰间。
“沈姑娘！太危险了！下面有瘴气！还有塌方…”张龙惊恐万分。
“闭嘴！”沈清漪厉声打断他，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要么照做！要么看着他死！” 她不再多言，将几支火把插在腰后，口中牢牢含住一粒避毒丹，又取出一根最长的金针，刺入自己颈侧的天鼎穴，强行激发残余的内息以抵抗瘴毒。随即，她抓住湿滑的井壁边缘，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顺着那碗口大的缝隙，如同灵蛇般滑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与毒瘴之中！
冰冷！刺骨的冰冷和浓重得令人作呕的土腥气瞬间包裹全身！
身体在狭窄、湿滑、布满尖锐碎石棱角的缝隙中艰难下滑，夜行衣被刮破，皮肤传来火辣辣的刺痛。越往下，那股灰绿色的毒瘴雾气越发浓郁，带着一种诡异的甜腥气息，直冲口鼻！避毒丹辛辣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勉强抵挡着瘴气的侵蚀，但沈清漪依然感到一阵阵眩晕袭来，眼前景物开始微微晃动。
她咬紧舌尖，剧痛刺激着神经，强行保持清醒。金针渡穴激发的气血在经脉中奔涌，抵抗着瘴毒的麻痹。终于，她的双脚踩到了下方堆积的、松软湿滑的泥土堆上。
落脚处极不稳，随时可能再次塌陷。腰间的绳索绷得笔直，上方张龙正用尽全力稳住她的身形。沈清漪站稳脚跟，立刻拔出一支火把点燃。跳跃的火光瞬间驱散了身周一小片浓稠的黑暗和灰绿色的瘴雾。
眼前景象触目惊心！
大量的泥土和碎石从上方塌陷下来，几乎将通往密室铁门的通道完全堵死，形成一座湿冷的土山。而在土山靠近井壁的底部，一个仅容一人爬行的、被挤压出的不规则缝隙向内延伸，里面弥漫着更加浓郁的灰绿色瘴气，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陆明渊那角玄色的衣料，就在这缝隙入口的泥土堆里！
他被埋得不深！还有机会！
沈清漪心中狂跳！她立刻蹲下身，不顾肮脏的泥土，用双手飞快地扒拉着埋住陆明渊的湿土。泥土冰冷粘腻，带着刺鼻的腐败气息。她动作飞快而小心，生怕引起二次塌方。
很快，陆明渊的头和肩膀露了出来！他双眼紧闭，脸色是一种濒死的青灰色，嘴唇乌紫，口鼻处沾满了污泥，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额角有一处明显的撞击伤，正缓缓渗出血迹。更可怕的是，他的右手掌心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明渊！”沈清漪的心如同被狠狠攥住！她强忍着指尖的颤抖，迅速探了探他的颈脉。脉象微弱混乱，如同风中残烛，内息更是狂暴混乱，显然余毒被彻底引动，加上窒息和外伤，已是命悬一线！
没有时间了！必须立刻带他上去！
沈清漪一手扶住陆明渊的头，一手托住他的腋下，正欲发力将他拖出泥土。
就在此时——
“咳…咳咳…娘…水…”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幼猫哀鸣般的咳嗽和呓语，毫无征兆地从那个弥漫着浓烈灰绿色瘴气的缝隙深处，极其艰难地传了出来！
什么？！
沈清漪的动作瞬间僵住！她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那瘴气弥漫的幽深缝隙！
下面…还有人？活的？！
那声音微弱、断续，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虚弱，但确确实实是人的声音！而且…是个孩子的声音！
童工？！周家这地狱深处，除了冰窟里那个奇迹，竟然还有活口被困在这毒瘴之中？！
震惊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沈清漪的全身！她低头看看怀中气息奄奄、命在顷刻的陆明渊，又猛地抬头看向那瘴气弥漫、如同巨兽咽喉般的缝隙深处。两个濒死的生命，一个在怀中，一个在深渊！救谁？！
“沈姑娘！下面怎么样？！拉你们上来吗？！”井口上方，张龙带着哭腔的嘶吼声再次传来，绳索被剧烈地扯动着。
沈清漪的目光在陆明渊青灰的脸上和那瘴气缝隙之间急速闪烁。救陆明渊，刻不容缓！但下面那个孩子…听那声音，已是弥留之际，再耽搁片刻，必死无疑！
医者的仁心，与对陆明渊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急迫，在她心中激烈交锋！
“咳…咳咳…疼…”缝隙深处，那微弱的咳嗽和痛苦的呻吟再次传来，如同垂死的哀鸣，狠狠敲击着沈清漪的灵魂！
没有时间犹豫了！
沈清漪眼中最后一丝挣扎瞬间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取代！她猛地从青囊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拔开塞子，将里面仅存的几滴冰凉的、散发着奇异清香的液体，小心翼翼地滴入陆明渊微微张开的、沾满污泥的口中。
“吊住这口气…”她低声说了一句，不知是对陆明渊，还是对自己。
随即，她动作快如闪电！她迅速解开自己腰间的绳索，将其牢牢系在陆明渊的腰间！然后，她用力扯动绳索！
“张龙！拉！快拉！把大人拉上去！快！”她用尽全身力气向上嘶吼！声音在狭窄的井道中回荡！
“是！！”上方传来张龙带着哭腔的嘶吼回应，绳索瞬间绷紧！
陆明渊的身体被绳索的力量带着，缓缓从泥土中拔出，被小心翼翼地向上拖拽！
沈清漪甚至来不及看陆明渊被拉上去，她猛地转身，拔下颈侧激发内息的金针，又迅速刺入头顶百会穴，强行压榨出最后一丝潜力！同时，她抓起地上燃烧的火把，毫不犹豫地、如同扑火的飞蛾，一头钻进了那弥漫着致命灰绿色毒瘴的、深不见底的缝隙之中！
浓烈到化不开的瘴气瞬间如同粘稠的泥沼，将她彻底包裹！那诡异的甜腥气混合着浓重的腐败土腥，疯狂地冲击着她的感官！避毒丹的药力在金针刺激下勉力支撑，但眩晕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眼前景物开始扭曲晃动，肺部如同火烧般灼痛！
她屏住呼吸，将火把尽量前伸。火光在浓重的瘴气中艰难地穿透不到一丈的距离。缝隙狭窄，陡峭向下，岩壁湿滑冰冷。她几乎是手脚并用，不顾一切地向下爬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
“咳…咳咳…娘…”那微弱的呼唤声越来越清晰，带着令人心碎的痛苦。
终于！在下降了约莫两三丈深（约六至九米）后，缝隙底部出现在眼前！空间稍微开阔了些，像一个被遗忘的地牢角落。火光穿透灰绿色的瘴雾，照亮了角落里的景象——
一个瘦骨嶙峋、几乎不成人形的孩子蜷缩在冰冷的岩石地上！看身形不过七八岁，身上只挂着几缕早已看不出颜色的破布，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新旧交叠的鞭痕、烙印和溃烂的伤口！脚踝上，那狰狞的“双环套锤”烙印清晰可见，边缘正流淌着腥臭的脓血！他双目紧闭，脸色是一种瘴气中毒特有的死灰色，嘴唇乌黑，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伴随着痛苦的抽搐和微弱的咳血！正是那声音的来源！
更让沈清漪心头剧震的是，在这孩子蜷缩的身体旁边，散落着几件东西——一个边缘破损的粗陶碗，半块发霉的、不知是什么的黑色饼状物，还有…一把锈迹斑斑、尺寸明显偏小的铁钳！而在孩子蜷缩的怀抱里，似乎还死死抱着一个什么东西，被他的身体和破布遮挡着。
“孩子！”沈清漪失声低呼，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浓烈的瘴毒瞬间因她的动作而剧烈翻涌！一股强烈的眩晕猛地袭来，她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她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刺激着神经，强行站稳。
她冲到孩子身边，顾不上那刺鼻的恶臭和溃烂的伤口，指尖立刻搭上孩子枯瘦如柴的手腕。脉象…微不可察，散乱如游丝！瘴毒入体已深，侵蚀肺腑，加上长期的饥饿、虐待和这阴寒的环境，生机如同风中残烛！
必须立刻带他离开这毒瘴牢笼！
沈清漪没有丝毫犹豫，她迅速脱下自己相对干净的外层素色里衣，不顾阴冷，将孩子那瘦小冰冷、沾满脓血和污秽的身体小心翼翼地包裹住。动作间，她瞥见孩子紧抱在怀里的东西——那似乎是一个用破布层层包裹的、巴掌大小的、硬硬的方块状物体。
来不及细看！她将孩子连同那包裹一起抱在怀中，一手护住，一手举着已经开始变得微弱的火把，转身就向缝隙上方爬去！
怀抱一个濒死的孩子，在狭窄陡峭、湿滑冰冷的缝隙中向上攀爬，还要抵抗浓烈瘴毒的侵蚀！每一步都艰难无比！眩晕感如同跗骨之蛆，肺部灼痛欲裂，四肢如同灌了铅般沉重！避毒丹的药力在金针刺激下飞速消耗，她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那灰绿色的毒雾一点点蚕食！
“撑住…孩子…撑住…”她低声呢喃着，不知是在鼓励孩子，还是在鼓励自己。牙齿深深陷入下唇，鲜血混合着汗水滑落。
向上！向上！离开这地狱！
她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终于，那碗口大的、透着一丝微光的缝隙入口出现在头顶上方！那是生路！
沈清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怀中的孩子向上托举，同时用沙哑到极致的嗓音嘶吼：“张龙！接住孩子！快——！”
一只沾满污泥和血迹的大手猛地从井口缝隙伸了下来，一把抓住了被包裹着的孩子！是张龙！
“沈姑娘！抓住我！”张龙焦急地嘶吼着，另一只手也伸了下来！
沈清漪看着孩子被安全地拉了上去，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最后一丝。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眩晕、脱力和瘴毒侵蚀的剧痛！她眼前彻底一黑，攀爬的力量瞬间消失，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不受控制地向后软倒，向着那深不见底、弥漫着灰绿色毒瘴的黑暗深渊滑落！
“沈姑娘——！！！”张龙那惊恐到极致的嘶吼，成了她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最后听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