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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县衙后堂的厢房内,弥漫着浓重的草药苦涩气味,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光线透过糊着素白绵纸的雕花木窗棂,在青砖地面上投下朦胧的光斑。林岚感觉自己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与灼热的岩浆中沉浮了许久,每一次试图挣扎清醒,都被尖锐的剧痛和沉重的眩晕感狠狠拽回深渊。

痛…… 全身都在痛!左小腿像是被烧红的烙铁反复碾压,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断裂的骨头,发出沉闷的哀鸣。胸口闷得发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撕裂般的抽痛。额头上也传来阵阵钝痛,黏腻的触感提醒她那里有伤。

“……样本……污染了……报告……” 她无意识地呓语着,声音嘶哑破碎,脑海中残留的仍是实验室炽烈的白光和震耳欲聋的爆炸轰鸣。

“姑娘?姑娘你醒了?” 一个带着些许怯意和好奇的女声在耳边响起,说的是陌生的语言,语调却奇异地能听懂意思。

林岚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女孩的脸,梳着奇怪的双丫髻,穿着粗布襦裙,正用一块湿布小心翼翼地擦拭她的额头。女孩的眼神清澈,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

不是护士…… 也不是同学…… 这里是哪里?

林岚的目光艰难地移动。头顶是深色的、雕刻着简单花纹的木质房梁;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铺着粗糙但干净的麻布单;盖在身上的薄被是靛蓝色的粗棉布,散发着阳光和皂角的味道。房间不大,陈设极其简单:一张木桌,两把圆凳,一个矮柜,墙角放着盛水的陶盆。一切都透着一股…… 古老、质朴,甚至可以说是贫穷的气息。

不是医院!绝对不是!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在剧痛中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冰水般瞬间浇透了她的意识——穿越!那些网络小说里的桥段,竟然真实地发生在了自己身上!爆炸……白光……坠落……然后就是这陌生的地方,这身无法解释的伤势!

巨大的震惊和无助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有微弱的、痛苦的喘息。家,亲人,熟悉的实验室,未完成的学业,还有那桩等待物证结果的案子…… 一切都像泡沫一样破碎了,被抛在了无法触及的时空彼岸。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混着汗水浸入鬓角。

“姑娘莫哭,莫哭!” 侍女小莲慌了神,连忙用布巾替她擦拭,“是伤口疼得厉害吗?郎中来看过了,说姑娘命大,骨头接上了,用了最好的金疮药,只是失血过多,要好生将养些时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停在门口。一个低沉而温和,却带着无形压力的男声响起:“她醒了?”

“回大人,姑娘方才醒了片刻,又昏睡过去了,刚醒,正疼得掉泪呢。” 小莲连忙起身回话,语气恭敬。

门被轻轻推开。林岚强忍着眩晕和剧痛,努力转动眼珠看向门口。

来人正是沈砚。他已换下沾染了山林泥土和血迹的官袍,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更显得身姿挺拔,面容清俊。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正带着审视和探究,如同精准的手术刀,毫不避讳地落在她脸上。他的目光扫过她身上盖着的、属于他的外氅,最终定格在她那双因疼痛和震惊而显得格外脆弱、却又在深处燃烧着某种不屈意志的眼睛上。

沈砚挥手示意小莲退下。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只剩下林岚压抑的、破碎的呼吸声。

“姑娘,” 沈砚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温和依旧,却开门见山,直指核心,“感觉可好些了?能说话么?”

林岚喉咙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发出嘶哑的声音:“水……”

沈砚走到桌边,倒了半碗温水,亲自端到床边,却没有立刻递给她。他微微俯身,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她脆弱的表象,直抵灵魂深处:“姑娘,黑风岭荒僻险恶,人迹罕至。你衣着……奇特,身受重伤,昏迷于凶案现场附近。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可与那具刻有血字的无名女尸……有所牵连?”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冰冷的箭矢,精准地射向林岚最脆弱也最需要掩饰的真相。凶案现场?血字女尸?林岚的法医本能瞬间被触动,但此刻更多的是巨大的危机感!她是谁?一个穿着现代实验服、来历不明的重伤女子,出现在凶杀现场附近,在唐代,这简直是板上钉钉的“妖人”或“嫌犯”!

恐惧和求生的意志在体内激烈交锋。她知道,任何关于“现代”、“穿越”的解释都只会被当成疯言疯语,甚至可能招致更可怕的怀疑。她必须立刻编织一个能取信于人的身份!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起了沈砚提到的“郎中”。对!医术!这是她唯一能与这个时代产生联系,且可能保住性命甚至价值的领域!

“我……我是……” 林岚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努力凝聚起一丝力气,断断续续地说道,“是……是游方郎中之女……林岚……随父行医……途经此地……遇……遇山贼劫掠……家父……家父遇害……我……我拼命逃脱……慌不择路……跌入山涧……重伤至此……” 她艰难地说着,眼神流露出巨大的悲痛和恐惧,这倒并非全是伪装,失去一切的痛苦是真实的。

“游方郎中之女?” 沈砚重复了一遍,目光在她染血的、材质奇特且破损严重的“衣物”(实验服)上停留片刻,又落在她苍白但异常年轻、显然未经风霜的脸上。这个说法……太过巧合,也太过单薄。但他并未立刻戳破,只是继续问道:“令尊擅长何科?姑娘又习得几分家学?”

“家父……精通外伤接续、创口处理……尤擅……尤擅验看伤损、辨明死因……” 林岚喘了口气,感觉肺里像塞了棉花,“我……自幼随父习学……略懂皮毛……”

“验看伤损?辨明死因?” 沈砚的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这倒与他心中某个模糊的念头隐隐契合。他话锋一转,仿佛不经意地提及:“姑娘昏迷前所在的黑风岭,前日发现一具无名女尸。死者仰面倒毙于林中,周身无明显外伤,唯额头被人刻下一个‘冤’字。县衙仵作初步查验,疑为自尽或失足跌倒撞石所致。姑娘对此……有何见解?” 他的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案件,但那双眼睛却紧紧锁住林岚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自尽?失足跌倒撞石?还在额头刻下工整的“冤”字?

荒谬!

林岚的法医神经瞬间绷紧,强烈的专业本能几乎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和对陌生环境的恐惧。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牵动伤口让她眼前发黑,但她强忍着,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颤抖,却带着斩钉截铁的锐利:

“不可能!绝对……绝对是他杀!而且是……蓄意谋杀!”

此言一出,房间里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

沈砚眼中精光爆射!门外似乎也传来衙役压抑的惊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显然,有人在外面偷听。

“哦?” 沈砚的声音陡然低沉了几分,带着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他微微前倾身体,阴影笼罩着林岚,“姑娘何出此言?仅凭沈某三言两语?你可知妄断命案,扰乱视听,是何罪过?” 他紧紧盯着林岚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破绽、惊慌或者一丝欺骗的痕迹。

然而,林岚此刻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充满了专注和一种近乎固执的确信,那是属于顶尖法医面对疑点时的职业光芒。身体的虚弱无法掩盖她思维的高速运转和逻辑的锋芒。

“大人!” 林岚强撑着剧痛,用尽全力撑起上半身,直视着沈砚锐利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地剖析道:

“第一! 您说死者额头有刻字‘冤’。字痕边缘整齐,深度均匀!这绝非濒死或自尽之人所能为!濒死之人,肌力涣散,意识模糊,手腕颤抖,根本无法控制力道刻出如此‘工整’的字迹!自尽者若撞石,伤口边缘必然伴有不规则的挫伤带和撕裂伤!创口内会嵌入碎石泥土!您既用‘刻划’二字,说明字痕边缘锐利,创面干净,这分明是利器(如匕首、小刀)反复、稳定切割所致!是凶手在死者死后不久,尚有弹性时,用稳定手腕刻意为之!”

“第二! 您说死者‘仰面倒毙’。若为自尽或意外跌倒,人在失血痛苦、意识丧失过程中,身体姿态必然因本能蜷缩或扭曲挣扎而改变!绝不可能如此‘规矩’地仰面朝天!除非……她是在瞬间丧失行动能力(如被扼颈、重击昏厥),然后被摆放成此姿势!或者,她根本来不及挣扎就彻底死亡!这本身就指向他杀!”

“第三! 周身无显着外伤?那刻字难道不是外伤?而且是最显着、最诡异的外伤!仵作忽略这点,只关注是否有其他致命伤,是方向性错误!凶手刻意制造这处显眼伤口,其本身就是一种宣告或伪装!另外,死者指甲缝是否干净?若真是自尽或意外,挣扎抓挠地面或自身衣物,指甲缝中必有泥土、草屑甚至自身皮肉!您说无挣扎痕迹,指甲缝干净,这恰恰证明她可能被控制或瞬间制服,连抓挠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林岚的声音不高,甚至因为虚弱而断断续续,但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门外的老王仵作和偷听衙役的心上!她条理之清晰,分析之精准,对死亡过程和伤情特征的描述之专业、之“离经叛道”,完全颠覆了他们对“验伤”的认知!

门外传来老王仵作失声的惊呼:“荒……荒谬!妖言惑众!” 以及衙役们压抑不住的、带着震惊和难以置信的嗡嗡议论声。

而沈砚,在最初的震动之后,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他挺拔的身姿如同凝固的石雕,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翻涌着惊涛骇浪!林岚的分析,每一个点都精准地戳中了他勘查现场时心中那挥之不去的疑云!她不仅推翻了老仵作草率的结论,更提供了一套闻所未闻、却逻辑严密到令人窒息的解读方式!

她所说的“挫伤带”、“撕裂伤”、“生活反应”、“瞬间丧失行动能力”……这些词汇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精准地描绘了死亡现场的种种不合理之处!

这个自称“游方郎中之女”的林岚……她究竟是谁?

沈砚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住眼前这个脸色惨白、冷汗涔涔、却眼神倔强明亮的女子。她身上那件破烂怪异的“衣物”,此刻仿佛也蒙上了一层神秘的光晕。她语出惊人的背后,是确有其能,还是……别有所图?

他沉默了良久,久到林岚几乎要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和精神的压力,几乎要再次晕厥过去。

终于,沈砚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姑娘……师承何人?这‘验伤辨死’之术……令尊所传?” 他没有质疑,没有斥责,反而问起了她的“师承”。这个转变,让林岚心头猛地一跳。

她知道,第一关,她凭着法医的专业本能,险之又险地闯过去了。但这仅仅是个开始。沈砚眼中的探究和疑虑,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深沉了。

窗外,天色渐暗,县衙后堂厢房内的气氛,却比窗外的暮色更加凝重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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