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凰阁的静谧被窗外熹微的晨光温柔地驱散。云昭睁开眼,感受着体内许久未曾有过的顺畅与安宁。墨渊的安魂秘术确实神效,那温和却强大的力量仿佛将她灵魂上的褶皱一一抚平,连带着重生以来一直紧绷的心弦,也稍稍松弛了几分。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当她在两名沉默的魔族侍女服侍下用罢简单的早膳,并提出想去看一看魔域市集时,其中一名侍女脸上瞬间闪过的为难神色,并未逃过她的眼睛。
“云昭姑娘,市集龙蛇混杂,恐惊扰了您。”侍女低声劝阻,言辞恭敬,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云昭垂眸,理了理素白的衣袖,语气平淡无波:“无妨。我既是客,亦是囚吗?”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侍女无法反驳的力度。最终,在两名侍女“贴身”陪同下,她还是踏出了栖凰阁那宏伟却略显压抑的大门。
魔域的市集,与仙门治下的坊市截然不同。这里没有仙气缭绕的亭台楼阁,取而代之的是由巨大兽骨、暗色晶石和某种活着的、散发幽光的藤蔓构筑的奇特建筑。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奇异香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各种奇形怪状的魔族往来穿梭,喧闹声、叫卖声、以及某些笼中魔兽的低吼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混乱而又充满原始生命力的画卷。
云昭的出现,像是一滴清水落入了滚烫的油锅,瞬间吸引了无数道目光。好奇、审视、贪婪、轻蔑……种种视线毫不掩饰地落在她身上。她这具身体确实是纯粹的凡人之躯,在这魔气充盈之地,宛如黑夜中的萤火虫般显眼。
她不动声色,目光缓缓扫过摊位。这里售卖的东西也光怪陆离:闪烁着不祥红光的矿石,被封在透明水晶中嘶鸣的阴影,甚至还有摊主在叫卖据说是用怨魂淬炼的匕首。一切都与仙门的“正道”格格不入,却让云昭心中那股属于前世圣女的探究欲隐隐躁动。
“哟,这是打哪儿来的小点心?细皮嫩肉的,闻着可真香。”
一个轻佻而充满恶意的声音在前方响起。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一个身着华贵锦袍,额生独角,面色带着纵欲过度青白的年轻魔族,摇着一把骨扇,拦住了她的去路。他身后跟着几名气息彪悍的随从,眼神不善地锁定在云昭身上。
领路的侍女脸色一白,上前一步,低声道:“刹烈公子,这位是魔尊大人的客人。”
“客人?”名为刹烈的纨绔嗤笑一声,骨扇“唰”地合上,用扇柄轻佻地欲要挑起云昭的下巴,“我怎不知,尊上何时开始喜欢收养这等无用的凡人宠物了?该不会是哪个仙门派来的细作吧?”
云昭微微侧头,避开了那令人不快的扇柄,眼神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言语。这份过度的平静,反而激怒了刹烈。在他预想中,这凡人女子早该吓得花容失色,跪地求饶才对。
“不说话?”刹烈眼神一厉,“看来得本公子教教你魔域的规矩!”
他身后一名随从会意,狞笑着上前,蒲扇般的大手裹挟着腥风,直接抓向云昭纤细的肩膀。这一下若是抓实,足以让寻常凡人骨断筋折。
周围看热闹的魔族们发出兴奋的低吼,期待着鲜血与惨叫的上演。
然而,云昭只是轻轻后退了半步,目光依旧落在刹烈脸上,清冷的声音如同碎玉投珠,清晰地传入每个魔的耳中:“《熔血魔功》修炼至第三重,心脉交汇处当有赤纹隐现,运转魔气时,右肋下三寸必有针扎之痛。阁下近日是否感觉魔核运转晦涩,午夜时分行功,痛楚尤甚?”
那只即将触碰到她肩膀的魔手,猛地僵在半空。随从惊疑不定地回头看向自家主子。
刹烈脸上的轻佻与怒意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熔血魔功》乃他家族不传之秘,其缺陷更是核心机密,这凡人女子如何得知?而且说得分毫不差!他近来的确被这痛楚折磨得心烦意乱。
“你……你胡说什么!”刹烈色厉内荏地喝道,但气势已泄了大半。
云昭却不理会他的否认,目光转向那名欲要动手的随从,语气依旧平淡:“你修炼的应是‘蚀骨爪’,急于求成,引地煞阴火入体,却未能完全炼化。每逢月圆之夜,五指灼痛如焚,若不及时疏导,三年之内,双手尽废。”
那随从脸色“唰”地变得惨白,下意识地收回了手,惊恐地看着云昭,仿佛看到了鬼魅。
市集瞬间安静了不少。原本等着看笑话的魔族们,眼神都变了。从轻视、玩味,变成了惊疑与审视。能一眼看穿他们魔族功法根基与隐患的人,绝不可能是普通的凡人!
云昭这才重新将目光投向脸色变幻不定的刹烈,缓缓道:“魔域的规矩,我初来乍到,确实不懂。但万物运行,皆有其‘理’。功法缺陷是‘理’,市集交易,亦有‘理’。阁下强横霸道,是依的哪条‘理’?”
她抬手指向旁边一个摊位,那里摆放着几块不起眼的暗紫色晶石:“譬如那‘噬魂幽晶’,需以精纯魔气温养三日,方可激发其效,直接佩戴,反噬其主。阁下腰间所佩,正是未经温养的原始晶石,莫非是嫌命长?”
刹烈下意识地摸向腰间一块新得的、据说能滋养魔魂的漂亮晶石,手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又比如,”云昭目光扫过另一个摊位上一柄魔气森森的长刀,“这‘饮血刀’锻造时掺入了‘哭魂铁’,煞气过重,已反噬三任主人,使其狂性大发而死。阁下若想寻死,买下它倒是个快捷法子。”
那摊主闻言,顿时对刹烈怒目而视,似乎怪他多事,搅黄了自己的生意。
云昭三言两语,不仅点破了刹烈及其随从的致命弱点,更展现了她对魔族宝物、功法远超常人的见识。此刻,在她平静的目光注视下,刹烈感觉自己仿佛被剥光了衣服,所有秘密都无所遁形。他带来的那股嚣张气焰,早已被碾碎成渣。
继续用强?且不说这女人诡异得很,单是她作为“魔尊客人”的身份,在众目睽睽之下就不好真的下死手。更何况,他内心深处对她的话已信了七八分,哪还敢轻易动手。
刹烈僵在原地,进退维谷,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周围的魔族们开始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他这辈子,还没在一个人族,尤其是一个凡人女子面前,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就在这尴尬万分的时刻,一个慵懒却带着无形威压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
“本尊倒是不知道,我这栖凰阁的客人,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刹罗家的小子来立规矩了?”
人群如同潮水般分开,墨渊不知何时斜倚在不远处一座兽骨拱门下,双手抱胸,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幽深的紫眸淡淡地扫了过来。
刹烈浑身一颤,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尊……尊上!”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同他那几名随从,磕头如捣蒜,“晚辈不敢!晚辈只是……只是与这位姑娘开个玩笑……”
“玩笑?”墨渊缓步走来,所过之处,所有魔族尽皆躬身垂首,不敢直视。他看都没看跪在地上的刹烈,径直走到云昭身边,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确认她无恙后,才懒洋洋地道:“你这玩笑,差点把自己开死了,知道吗?”
他语气轻松,但话语里的寒意却让刹烈抖如筛糠。
云昭抬眼看向墨渊,心中了然。他恐怕早已到场,却隐在暗处,直到她凭借自己的能力完全掌控了局面,才现身收拾残局。这份心思,既是对她能力的试探,也是一种无声的维护。
“看来你在这里,倒是比我想的更能惹麻烦。”墨渊低头看着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
云昭平静回应:“麻烦自来,非我所愿。只是恰巧,懂得比他们多一点。”
墨渊低笑一声,终于将目光投向跪地不起的刹烈,声音冷了几分:“滚回你的刹罗府,禁足三月。若有下次,让你父亲亲自来领人。”
刹烈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带着人狼狈逃离了市集,连头都不敢回。
墨渊这才环视四周,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市集:“都听好了。云昭是我墨渊的贵客,见她如见我。谁再敢怠慢——”他顿了顿,紫眸中闪过一丝凛冽的寒芒,“魔焰焚魂的滋味,不妨试试。”
市集瞬间鸦雀无声,所有魔族都深深地低下头去。
风波平息,墨渊示意云昭随他回去。走在回栖凰阁的路上,云昭却微微蹙起了眉头。方才在与刹烈对峙,精神高度集中时,她隐约感觉到,沉寂已久的灵族至宝,似乎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隐隐牵引。
那感觉转瞬即逝,却在她心底投下了一颗不安的石子。这魔域,藏着的秘密,恐怕远比她想象的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