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那间压抑的审讯室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穆白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深陷在椅子里,从头到尾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常规的轮番逼问在他这里彻底失效,他用自己的沉默筑起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高墙,门外,梁队长透过单向玻璃看着里面油盐不进的人,胸口那股邪火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他猛地推门而入,厚重的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穆白!”
梁队长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你以为不说话就能把一切都抹掉吗?抵抗是没用的!你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你想想外面,想想你的亲人朋友,难道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他的怒吼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愤懑,然而,回应他的,依旧是那句如同设定好的程序般冰冷、重复的话。
“我要见夏天……”
“你!”
梁队长气得额角青筋暴起。
“我要见夏天……”
穆白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
无论梁队长是拍桌子怒吼,还是试图晓之以理,穆白翻来覆去就是这一句,这近乎偏执的重复,像一根根细针,扎得梁队长心烦意乱。
旁边有个知晓部分内情的年轻队员似乎想开口提醒,被梁队长猛地扭头用凌厉的眼神瞪了回去,夏天那丫头……为了警队已经付出太多了,他绝不能让她再被卷进来,尤其是不能被穆白知道她还活着,否则,以穆白现在这种状态,恐怕会是一辈子的纠缠和劫难。
“队长……”
这时,一名队员推门进来,凑到梁队长耳边低声快速说了几句。
梁队长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胡闹!这简直是瞎胡闹!现在案情毫无进展,什么都没问出来,见什么见?不见!”
“队长,”
小警员面露难色,声音压得更低了,手指悄悄往上指了指。
“那边……是拿了上头特批的条子过来的,手续齐全。您看这……要不还是……”
“哎——”
梁队长闻言,像是被抽走了部分力气,重重地叹了口气,烦躁地挥了挥手。
“行了行了,按规矩办吧!”
他带着满腹的无奈和怒气,领着一干人等暂时退出了审讯室。
他前脚刚走,后脚上官蝶就被一名女警带了进来。
按理说,穆白这种重要嫌犯,在正式定罪前是严禁与外界接触的,以防串供,但上官蝶这次动用的关系显然能量不小,硬是撬开了这条缝隙,争取到了短短十分钟的会面时间。
门在身后关上,上官蝶一时间竟有些不敢认,记忆中那个永远矜贵从容、意气风发的男人,此刻像被抽掉了脊梁骨,颓然地瘫坐在冰冷的铁椅子上,凌乱的黑色短发遮住了他部分眉眼,下巴和唇周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双眼布满了血丝,整个人笼罩在一层灰败的气息里,仿佛与周遭令人窒息的压抑环境融为了一体。
直到上官蝶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才几不可察地微微抬了抬头。
“白哥哥,你……还好吗?”
话一出口,上官蝶就后悔了,这问题在此情此景下显得如此苍白和愚蠢。
她稳了稳心神,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快些:
“那个……白哥哥,梅姨和……我,我们都很想你,很担心你。你放心,只要你不承认,他们就拿你没办法的……”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从家里长辈的担忧,到公司目前的状况。
“公司的事你不用操心,梅姨已经对外发布了公告,说你积劳成疾需要静养,现在管理层各司其职,运营还算平稳,那个……”
独角戏的滋味并不好受,对面的人像是一潭死水,没有任何回应,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上官蝶的声音越来越干涩,她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深吸一口气,终于提到了那个她嫉妒入骨,却又不得不提的名字。
“白哥哥,夏姐姐的事……我听梅姨说了,你别太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也许……也许你和夏姐姐终究是没那个缘分呢。你别太牵挂她了,这样……她走得也能安稳些……”
“你放屁!”
一直如同槁木死灰般的穆白,在听到“夏天”名字的瞬间,像是被点燃的炸药,骤然爆发了!
他灰白的面孔因极度愤怒而扭曲,脖颈上血管虬起,整个人如同被激怒的野兽,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想要向前扑去,却被固定在椅子扶手上的手铐死死拽住,手腕瞬间被金属边缘勒出红痕。
他死死地盯着上官蝶,双目赤红,嘶吼道:
“夏天她没死!你放屁!你们都在放屁!她没死!她没死——!”
这突如其来的癫狂状态吓坏了上官蝶,她惊叫一声,下意识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踉跄着向后退去。看着穆白那择人而噬的眼神,她毫不怀疑,如果不是那副手铐,他下一秒真的会冲过来掐死自己。
外面监听的警员见情况失控,立刻涌了进来,三四个人一起上前,才勉强将剧烈挣扎的穆白死死按回椅子上。
一名女警快步走到惊魂未定的上官蝶身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上官小姐,你也看到了,犯人的情绪非常不稳定,具有攻击性。为了你的安全考虑,请你先离开吧。”
“我……可是……”
上官蝶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她进来还不到五分钟,最重要的话还没找到机会说。
“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女警的语气不容置疑。
上官蝶看着被众人压制住,却仍像困兽般低吼着“她没死”的穆白,知道再待下去也无济于事,只得垂头丧气地跟着女警走了出去。
“好吧,麻烦你们了。”
走出市局沉重的大门,外面是灰蒙蒙的天空,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上官蝶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一股混合着挫败、委屈和强烈嫉恨的火焰在她心中疯狂燃烧。
凭什么!凭什么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还能在穆白心里占据着如此不可撼动的位置?难道她上官蝶,注定这一辈子都要活在那个女人的阴影之下,永远都无法超越吗?
这个念头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一丝后怕悄然爬上脊背。
还好……还好夏天是自己跳桥自杀的,否则警方顺藤摸瓜,难保不会查到“夜阑珊”,查到龙哥,最终……查到她的头上。
想到穆白刚才那愤怒到几乎要毁灭一切的眼神,她心底泛起阵阵寒意,龙哥那边,她已经打点过了,也让人尽力消除了夏天当晚去过“夜阑珊”的所有痕迹,理论上,应该不会有人知道那件事与她有关。
可不知为何,她的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那股惴惴不安的感觉,如同附骨之疽,始终缠绕在心头,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