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警方终究没能顶住多方压力,将穆白释放。
尽管梁队长气得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反复强调“绝不能放人”,可证据链的缺失、昆一人揽下所有罪名的供词,再加上穆氏家族在背后不遗余力的运作,谁也不敢再冒着风险将人强留在看守所里。
走出拘留室时,穆白的精神明显比之前好了许多。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衬衫,头发也梳理得一丝不苟。
经过梁队长身边时,他脚步微顿,面对对方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不仅没有回避,反而扯出一个浅淡的笑,伸出手去:
“梁队长,这些日子,承蒙你的照顾。多谢了。”
梁队长冷哼一声,看也不看那只手:
“这次算你走运,穆先生。我劝你——好自为之。”
“当然。”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兵相接,无声的交锋仿佛能迸出火星。
最终,穆白收回手,整了整袖口,步履从容地走出了警局大门。
门外,景象与拘留所的压抑判若两个世界。
一排黑色的豪车静默地泊在路边,气势迫人。
梅姨站在为首的车旁,一见到穆白,立刻快步迎上,眼圈瞬间红了。
“好孩子,瘦了。”
她声音带着哽咽,不由分说地从随身携带的布袋里取出一个小碗和艾草叶。
“来,先用艾草水擦擦额头,咱们去去晦气。”
冰凉的、带着特殊草木气息的液体轻轻点在穆白的额际、脸颊。他并不信这些,但深知这是梅姨最质朴的关怀,便安静地站着,任由她细致地涂抹。
周围偶有行人驻足,好奇地打量这非同寻常的阵仗,却被十几名黑衣保镖冷峻的气场隔绝在外,不敢靠近。
“走,小白,咱们回家。”
梅姨收拾好东西,挽住他的手臂,语气轻快起来。
“我准备了一大桌子你爱吃的菜。还有上官小姐,她也在家等你。这次你出事,家里多亏了她里外打理……”
梅姨絮絮叨叨地说着,却渐渐察觉穆白并未流露出预期的喜悦。
他的目光投向远处,带着一种难以触及的空茫。
“梅姨,”
他轻声打断。
“我想先去个地方。”
“去哪里?”
梅姨下意识地问,随即反应过来,脸色微微一变,沉默了下去。她叹了口气,语气转为恳求:
“小白,你的心思我懂。可事已至此,你总得先顾好自己。听梅姨的,先回家,吃顿饭,换身精神点的衣服,然后我陪你去,好不好?”
“不了。”
穆白缓缓摇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我现在,只想跟她说说话。你们先回吧,我自己去就行。”
“你……哎,好吧。”
梅姨看着他眼中不容置喙的决意,知道再劝无用,只得忧心忡忡地安排了几名可靠的保镖随行,自己则带着大队人马先行离开。
穆白没有片刻停留,直接让司机将车开往城郊的烈士陵园。
梁队长曾告知他,夏天虽然最终被认定为自杀,但她生前递交的关键证据起到了重要作用,加之她的死亡与执行的任务密切相关,经过讨论,最终还是追授了二等功,将她安葬于此。
陵园静穆,松柏苍翠。
穆白踏着灰白色的石阶一级级向上,脚步沉重。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深色的西装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他的目光逐一扫过那些承载着光荣与牺牲的墓碑,最终,定格在一张熟悉的笑脸上。
照片上的夏天,穿着笔挺的警服,眼眸清澈,笑容灿烂如盛夏阳光,正是他记忆中最明媚、最鲜活的模样。
“夏天……”
他甫一开口,喉咙便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哽住,缓了片刻,才用沙哑的嗓音挤出几个字。
“我……我来看你了。”
谁能想到,短短两个多月的时光,竟是天人永隔。
往昔相处的片段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巨大的悔恨与痛楚瞬间攫住了他。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坚硬的地面上,指节瞬间泛红破皮,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砸进干燥的尘土里,迅速洇开、消失。
守在不远处的保镖们见状,纷纷默契地背过身去,警惕地注视着四周,心中无不唏嘘——原来他们这位向来冷静自持的老板,也有如此肝肠寸断的一面。
“夏天,我知道……你绝不是自杀,对不对?”
他抬起颤抖的手,极轻、极缓地抚摸着墓碑上那冰冷的照片,指尖沿着她微笑的轮廓游走,仿佛能透过这坚硬的石材,再次触碰到爱人温热的肌肤。
“你是我认识的最坚强、最乐观的女孩,你不会做这种傻事。我们说好的,要一起走完一辈子……”
他的声音低沉而破碎,混杂着难以言喻的哀恸,像是在做最郑重的承诺,又像是在进行一场绝望的告别。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等着。”
他俯下身,额头几乎抵住冰冷的石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低语。
“等我查清所有的事,我就回来陪你。一定……等着我,夏天,一定要等着我……这一次,你不能再……丢下我一个人了……”
压抑的呜咽在寂静的陵园中低回,他将满心的痛苦、思念与决绝,尽数倾吐在这方小小的墓碑之前。
昆在审讯室里那意有所指的暗示言犹在耳——她一定查到了至关重要的东西,而她当时无法明言的信息,必然以某种极其隐秘的方式留给了他。
既然已经出来,下一步,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找到昆留下的线索。
他绝不会让夏天死得不明不白,也绝不能让昆的牺牲,失去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