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锋见把文典问住了,接着说:“你说她是牺牲品,那你这追求自由的新青年,为何不先担起责任,教她识字明理,带她见识你所见的世界,而是将她冷落一旁,独自沉浸在你的悲剧感伤里?你这自由不过是逃避责任的借口,是只顾自己精神畅快,却不管他人死活的自私,你骨子里就是个懦夫,不然冲上鸡公岭救绣绣的该你是吧?”
“那时候…那时候我并不知晓…”
“不知晓?别说你嫂子瞒着你,你一个汉子,连傻挑都知道的事,你不知道还有理了?你只会在家里纸上谈兵么?”
丁锋这番话,远超费文典所能接触到的论调,犀利直接,剥开了那层假理想主义的外衣,露出了内里苍白无力的内核。
费文典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试图反驳,却发现自己在对方那近乎残酷的现实逻辑面前,所有的道理都显得如此空洞和可笑。
他所谓的抗争,在丁锋看来不过是逃避,一个连自己新娘被劫走,满村尽皆传遍的消息他竟然毫无耳闻。
不对,就算自己知道了又如何?他敢上山去么?
为了理想中的爱情,他是否敢于牺牲?
巨大的震撼和羞愧席卷了他。
文典意识到自己或许从未真正思考过如何切实地改变什么,只是沉溺于一种悲情的自我感动中。
看着失魂落魄的费文典,丁锋知道话已点到,便起身告辞。
此时书房窗外,一个娇小的身影颤抖着。
那是苏苏在偷听,她已经泪流满面。
费文典在书房里呆坐了许久。
最终一股难以言喻的沮丧和执拗涌上心头。
他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去到前厅,对费左氏道:“嫂子,省城学堂还有些未了之事,我需得再回去一趟,家中还需嫂子操持,待到年前农会成立我再回来。”
费左氏见他神色灰败去意已决,虽心中忧虑不解,却也知拦不住。
她只得叹口气,给备了些盘缠,嘱咐道:“文典你在外一切小心,早些回来。”
费文典接过盘缠,几乎是逃离般地离开了费家大宅,再次踏上了前往省城的路。
这一次,他的背影里少了些以往的意气,多了几分迷茫和狼狈。
而费左氏望着小叔子远去的方向,又想到方才丁锋那沉稳又充满力量的身影,心中更是五味杂陈,那被强行压下的涟漪,又悄然荡漾开来。
丁锋回到了望牛山,坐在中堂叫来了绣绣,把这事说了说。
绣绣也觉得让苏苏长期在那里受苦不是事,回家宁学祥也不会怎么待见她,便想让苏苏来山上住些日子。
丁锋却说这样不太方便,因为内宅还有银子露露在,他的意见是多去费家看看便罢。
不多时小憨子传来消息,他禀报费家少爷已经离家重回省城。
绣绣摇头:“这费文典当真只会逃避,苏苏以后可怎么办?”
丁锋说:“既然文典又走了,咱们可以一起去费家看看苏苏妹妹。”
绣绣点头称是。
转天一早还不等出门,外面刘管家来访,说苏苏在文典走后病倒,让丁锋过去瞧瞧。
丁锋急忙备车,和绣绣一起奔了费家大院。
俩人赶到费宅,费左氏引着他俩进入后寝,苏苏正恹恹地歪在榻上,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往日灵动的眼眸此刻黯淡无神,只怔怔地望着帐顶垂下的流苏。
绣绣一见妹妹这般模样,心疼得立刻落下泪来,上前握住苏苏滚烫的手,连声唤道:“苏苏,俺的傻妹子,你这是怎么了?”
苏苏见到姐姐,眼泪这才断了线似的往下掉,哽咽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话,只是反复喃喃:“姐,他心里根本没有俺。”
费左氏在一旁也是愁眉不展,叹道:“自打文典收拾东西走,苏苏就这样了,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就这么硬生生熬着,请了大夫来看,也只说是急火攻心,郁结于内,开了几副清心去火的药,灌下去也不见大效。”
丁锋上前,示意绣绣让开些,坐在榻前绣墩上,伸手搭上苏苏的腕脉。
他虽非真正大夫,可带有系统医疗技能二级加持,略一探查,便知苏苏这病根确在心上。
昨日窗外偷听,费文典那番绝情言论字字如刀,将这率真姑娘对婚姻仅存的一点幻想砍得支离破碎,加之文典再次决绝离家,她心情似雪上加霜,一股浊气郁结胸膈,这才引发高热不退。
他收回手,对绣绣和费左氏温言道:“无妨,确是郁火攻心所致,我先用推拿之法助她疏导气机,再辅以安神汤剂,静养几日便好。”
说罢,他让丫鬟端来温水,净了手,示意绣绣将苏苏扶起些,解开她领口两颗盘扣。
丁锋运指如风,不轻不重地按揉苏苏颈后风池、肩井等穴,指力透入,苏苏初时因抗拒而身体僵硬,但随着穴位酸胀感传来,胸中那团堵着的恶气似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呼吸渐渐顺畅了些。
接着丁锋又以掌心对准苏苏后背督脉大椎穴,缓缓按摩。
苏苏只觉后心一热,血液运行,驱散着盘踞在四肢百骸的阴寒郁结,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眼皮越来越沉。
这姑娘竟在丁锋的安抚下昏昏睡去,只是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见苏苏睡熟,气息也平稳了许多,丁锋才收手,示意丫鬟小心伺候着。
他与绣绣、费左氏一起退出房间。
到了外间,绣绣拉着丁锋的衣袖,央求道:“锋哥,你看苏苏这样子,留在费家触景生情,怕是更难痊愈,不如接她到咱山庄住些日子吧?换个环境,有俺陪着开解开解,兴许能好得快些。”
丁锋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拧了一下。
他并非铁石心肠,只是山庄内宅已有绣绣、银子、露露三人,关系本就微妙,苏苏身份特殊,此时接去,只怕徒生是非。
他沉吟道:“山庄人多口杂,苏苏毕竟是费家少奶奶,长期居住恐惹闲话。”
话未说完,但绣绣已明白其意,神色也黯淡下去。
确实,银子那张泼辣的利嘴加上露露那一肚子心眼儿,苏苏去了未必能得清净。
一旁的费左氏却忽然开口:“丁先生,绣绣说的在理,苏苏如今这模样,留在老宅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只怕病情反复,去那有亲姐姐照看也算一剂良药,至于闲话么?又什么怕的,现下望牛山丁先生的事谁人敢嚼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