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日天明,丁锋一行人押着被捆结实的封腻歪,带着驿站老板出具的联名文书,继续赶往省城。
一路无话,三日风餐露宿后便抵达了目的地。
但见这省城墙高池深,车马粼粼。
虽比往日略显萧条,却远非沿途所见荒村野地可比。
丁锋按驿站老板所给地址,一路打听寻到了位于城南的巡捕房。
那是一座青砖垒砌的院落,门口站着两个抱着老套筒无精打采的脚巡。
丁存孝上前递了文书,又塞过去几块银元,言明有凶犯押送。
得了好处的巡警不敢怠慢,忙进去通传。
不多时一个穿着略显臃肿旧式巡官制服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此人便是此处的刘巡长。
他接过文书粗略一看,又瞥了一眼被捆成粽子的封腻歪。
又看了看气度不凡的丁锋和一旁虽面带忧色却难掩贵气的费左氏。
这巡长脸上立刻堆起了职业化的热情笑容。
“哎呀呀,原来是沂县天牛庙村的丁义士、费大奶奶,诸位一路辛苦快请里面奉茶,这等为民除害押送凶顽的义举,刘某佩服之至!”
他将丁锋几人让进一间还算干净的值房,吩咐手下看押好封腻歪,又让人端上热茶。
寒暄几句后,丁锋便示意小憨子将那个沉甸甸的包袱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封好的一百块现大洋。
“刘巡长,一点心意给弟兄们买杯茶酒驱驱寒,这凶犯顽劣,还需贵方严加看管审理。”
刘巡长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元,笑容更盛了几分,不动声色地将包袱拢到桌下。
“丁义士太客气了,分内之事,分内之事,一定让他认罪。”
他顿了顿,似是随意问道:“几位远道而来,除了送这凶犯,可还有别的要务?刘某在省城地面多年,些许小事或可代为效劳。”
丁锋见时机已到,便顺着话头道:“实不相瞒,确有一事相求,敝亲连襟费文典此前在省城求学,不慎因言获罪,被请了进来,不知刘巡长可知此事?若能行个方便,容我等探视一二。”
他说着,目光意味深长地又扫了一眼桌下那包袱。
刘巡长闻言,脸上热情不变眼神却微妙地闪烁了一下。
他端起茶杯,并未直接回答,反而对左右挥了挥手:“你们都先出去,把门带上。”
待值房内只剩丁锋、费左氏与刘巡长三人,他才放下茶杯,压低了声音念叨。
“丁义士,费大奶奶,既然你们找到刘某,又如此有诚意,那俺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费文典公子这事有点棘手啊。”
费左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急声问:“巡长大人,此话怎讲?”
刘巡长搓了搓手指,面露难色。
“若是寻常的学生闹事,拘下几天,家里使点钱也就放了,可费公子这事,据说上峰,尤其是北伐军麾下负责整饬风纪的几位长官非常重视,点名要严办几个典型以儆效尤,风声紧得很呐,据说可能还要往南京那边递解,刘某区区一个巡长,在这等大事上,实在是人微言轻,插不上话啊。”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点明了事情的严重性,暗示自己无能为力。
同时那双眼睛却不时瞟向丁锋,观察着他的反应。
丁锋心中冷笑,他岂能听不出这刘巡长的弦外之音?
什么上峰重视,什么递解南京,不过是看他们像是有些家底的乡绅,又救人心切,故意夸大其词等着他们开出更高的价码。
这乱世之中,城头变幻大王旗,各方势力角逐,谁有闲心真去死盯几个手无寸铁的学生教工?无非是借机敛财罢了。
心里虽不屑,但丁锋面上却露出诚恳之色。
“刘巡长过谦了,您久在省城门路广阔总比我们这些外来人看得明白,还请巡长无论如何指点一条明路,需要如何打点打点何处,但请明言,费家便是倾家荡产,也要救他出来。”
费左氏也连忙附和:“是啊,巡长大人,您行行好,给指条活路吧。”
刘巡长见火候差不多了,故作沉吟半晌,才为难道:“既然丁义士和费大奶奶如此诚心,那刘某就豁出这张老脸,帮你们打听打听疏通疏通。不过……这等关节,所需花费恐怕不是个小数目,这样吧,你们先在城里安顿下来,容我几日活动活动,看看哪位长官能说得上话,再给你们回信如何?”
他这话等于什么都没承诺,只是画了个饼,将皮球又踢了回来。
丁锋知道在这衙门里,若无过硬的关系或足够砸晕人的银钱,想立刻见人或是得到准信绝无可能。
他不再多言,起身拱手:“既然如此,就有劳刘巡长费心了,我等暂住在城西的客栈静候佳音。”
离开巡捕房回到暂住的客栈。
费左氏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椅上,泪水涟涟。
“丁先生,这可如何是好?那巡长的话,分明是想要更多钱,可咱们带来的已是能筹集到的全部现洋,剩下的地还在宁家手里押着,一时半会儿也变不了现啊。”
郝殷桃在一旁轻声劝慰,却也知此事艰难。
丁锋站在窗前,眼神深邃。
刘巡长这条路看来也只是个敲竹杠的,指望他真心办事恐怕难成。
如今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范彪牵线的那位前朝秘书长徐小楼身上了。
只是不知,那位徐秘书长,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仍有能量?又或者也只是另一个等着吸血的蛀虫?
救人之途,迷雾重重,这省城的水比想象的还要深。
而且这文典自己是否要真的救出来?费家已经低卖了大半田产,文典经此一遭应该更为决绝的参加运动,以至于战死沙场,或者假死背井离乡,他对于这封建乡村早就深恶痛绝。
不管怎么样,苏苏那条线还是能接上的,而且郭龟腰也不敢染指,他们被费嫂子毒死同归于尽的惨剧肯定不会发生。
自己出资运作的话,费大奶奶因为感恩是否会携嫁妆改嫁作小?
虽然早就暗通款曲,但她也好、郝二姐也罢,这种成熟少妇可不是小姑娘,不是炕上勾当了就会有倾心值,顶多是生理依赖,做不得数。
思来想去,还是按约定等范彪来省城为好,这刘巡长的事就算没枣,也打一竿子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