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锋缓缓踱步观察,面色沉静如水,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庭院,最终落在倒地不起的宁可金和那群被捆作一团的宁家老小身上。
他身后丁存孝等太保持枪警戒,凛然的气势让躁动的人群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
丁锋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别吵吵了,都出了人命,什么事也得有个章程,听我说两句。”
莲叶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抱着瑟瑟发抖的一双儿女,哭喊道:“姑爷!锋哥!救救孩子!孩子是无辜的啊!”
两个孩子也吓得哇哇大哭,连声叫着姑父救命。
封大脚看着眼前惨状,尤其是那两个稚嫩孩童惊惧的眼神,心中也是一软,上前一步对丁锋和众乡邻解释。
“丁爷,各位乡亲,可金少爷是自己摔倒磕到了头,不是乡邻下的手,都是乡里乡亲,谁真能下这死手?说到底这都是宁学祥老贼骗人在先,逼得大家没了活路,才闹出这等惨事。”
宁学瑞见状,知道此刻唯有丁锋能控制住局面,连忙拱手,声音带着颤抖:“丁先生您也看到了,这……这都闹出人命了,再闹下去不可收拾啊!您快拿个主意吧!”
丁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走到宁可金尸体旁,蹲下身探了探鼻息,确认已无生机,这才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他目光转向被捆着、额头淌血、眼神却依旧浑浊顽固的宁学祥。
“岳父大人,事已至此,您还不肯签那永佃减租的文书吗?难道真要宁家满门殒命才算完?”
“呸!畜生,准是你在背后算计,这些穷骨头,还有你丁锋都是强盗马子,想要俺的地,除非俺死了!”
宁学祥嘶哑着吼道,状若疯癫。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和哭喊声。
绣绣和苏苏在丫鬟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她们显然是听闻噩耗才匆匆赶来。
一进院俩人便看到哥哥宁可金冰冷的尸体,母亲绣绣娘被捆绑在地,父亲宁学祥满头是血却仍在叫骂,绣绣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苏苏连忙扶住她。
“娘!大哥!”
绣绣扑到母亲身边,一边试图解绳索,一边泪如雨下地对宁学祥哭求。
“俺再叫你一声爹,您就签了吧,别再犟了!看看大哥再看看娘和孩子们,您真要逼死全家吗?”
苏苏也跪了下来,泣不成声:“爹,求您了,低头吧!活着比什么都强啊。”
被捆着的绣绣娘目睹长子惨死,又见丈夫至此仍冥顽不灵,万念俱灰。
她挣扎着抬起头,浑浊的泪水混着血污流下,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盯着宁学祥,声音凄厉如同杜鹃啼血。
“宁学祥!你个老糊涂!老守财奴!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闺女你不救,儿子被你间接害死,如今连孙子孙女你都不顾了吗?你守着那些地契,它们能给你养老送终吗?能叫你一声爹吗?我跟你过了大半辈子,真是瞎了眼啊!”
她猛地爆发出最后的气力,一头撞向身旁宁可金尸体旁边的石墩。
“娘!”
在绣绣、莲叶、苏苏和孩子们的尖叫声中,绣绣娘的额头重重撞在青石上,鲜血迸溅,身子软软倒下,气息奄奄。
这惨烈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绣绣娘弥留之际,目光涣散地看向丁锋,又艰难地转向苏苏,断断续续地呢喃。“丁锋……俺把绣绣和苏苏……都托付给你了,苏苏你也跟了姑爷吧,出一门入一门,丁锋俺求你护着她们,护着你哥的孩子。”
丁锋看着这悲壮的一幕,心中亦是震动。
他俯下身,沉声道:“您放心,丁锋在此立誓,必护绣绣、苏苏周全,莲叶嫂子和孩子们我也一并照料。”
得到这句承诺,绣绣娘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一日之内,连丧长子、老妻,宁学祥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他呆呆地看着老妻的尸身,又看看儿子,再看看被捆着的儿媳和吓得面无人色的孙儿孙女,那顽固如石的心理防线,终于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轰然崩塌。
他老泪纵横,喉头发出一阵嗬嗬的怪响,最终颓然垂下了头,嘶哑喊道:“永佃减租!都依你们!”
土轱辘连忙找来纸笔,当着众人的面,重新写下了承认永佃权和按年景减租的文书。
宁学祥颤抖着,在上面按下了手印。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部分激进的佃户见宁学祥服软,竟又喊道:“光永佃有什么用?地契还在他手里!咱们干脆分了宁家的地!”
“对!分了地契!”
眼看骚乱再起,丁锋猛地站直身体,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那些叫嚷的村民。
他一声断喝,压下了嘈杂。
“胡闹,今日所求,乃是永佃减租,是佃户应有的权益,若强分地契,与土匪何异?官府追查下来,谁担待得起?到时候,别说永佃大伙都得吃官司!”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却带着决断:“宁家遭此大变,已无主事之人,宁二叔,依我看宁家名下所有田亩,暂由长媳莲叶掌管,一应租佃事务,皆由她负责,并需遵守今日所立永佃减租之约,莲叶嫂子,你可愿意?”
莲叶早已被吓得六神无主,此刻听闻能保住家业,还能掌管田亩,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俺愿意!全听妹夫安排。”
丁锋又看向宁学瑞和封大脚:“二叔,大脚兄弟,由你们和农会共同监督,确保此事落实,如此既能全了佃户诉求,也能保宁家家业不失,更免了官府干涉,才是长久之计,等安葬可金大哥和俺岳母后,宁学祥也不必留在村里,这等无情无义之人就轰出村去吧。”
丁锋的安排,既平息了众怒,又避免了最极端的后果,还顺势将宁家田亩的实际控制权间接纳入了自己的影响之下。
众人细想之下,虽有不甘者,却也觉得这是眼下最好的结果。
宁学瑞和封大脚对视一眼,皆拱手道:“就依丁先生所言。”
一场席卷天牛庙的风暴,在丁锋的干预下,终于渐渐平息。
只是宁家大院之内,血污未干,哭声犹在,预示着旧的时代在这一日彻底倾覆。
而新的秩序,已在丁锋的掌中悄然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