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是在第三天傍晚悄然飘落的。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夹杂在凛冽的寒风中,不易察觉。直到小敏在洞口添加柴火时,一片冰凉落在她的鼻尖,她才愕然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下雪了……”她喃喃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洞内的其他三人闻声聚到门口。只见稀疏的、细小的白色结晶,正无声无息地从铅灰色的天幕中洒下,落在石墙上、枯草地上,瞬间融化,留下深色的湿痕。但这只是一个开始,空气中的湿冷气息预示着,这绝非短暂的过场。
冬天,以一种安静而不容置疑的方式,正式宣告了它的降临。
洞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重。之前刺骨的寒风与白霜,仿佛只是冬日的序曲,而此刻,真正的考验开始了。柴火堆的消耗速度肉眼可见地加快,洞内需要时刻维持更旺的火势才能驱散那无孔不入的寒意。尽管他们已经用泥土和石块尽量填补了墙缝,但冷风依旧能找到缝隙钻入,夜晚尤其难熬。
之前猎获的巨鹿,此刻显出了前所未有的价值。巨大的鹿皮经过凯拉和小敏连日不辍的鞣制,已经变得相对柔软。食物储备暂时无忧,但御寒成了压倒一切的首要任务。
接下来的日子,山洞变成了一个原始的手工作坊。工作的重心从户外探索和大量体力劳作,转向了室内的精细加工。凯拉找来了几根鹿的细长腿骨和肋骨,用石片和小刀耐心地磨制,前端在石头上磨出尖,后端用烧红的细铁丝烫出小小的穿线孔,制作成了几枚粗糙但结实的骨针。线材则用鹿的肌腱纤维反复捶打、撕扯,得到细韧的筋线。
小敏心灵手巧,在凯拉的指导下,成为了缝纫的主力。她将那张最大的鹿皮比划着每个人的身形,用炭块画出简单的轮廓,然后用石刀小心裁剪。没有尺子,全凭眼力和手感。缝制的过程缓慢而艰辛,骨针远不如金属针顺滑,每一次穿刺都需要不小的力气,手指很快被磨得通红,甚至破皮。但她咬牙坚持着,一针一线,将一块块兽皮缝合起来。
阿伦和林远也并未闲着。他们需要花费更多时间外出砍伐木柴,风雪中的这项工作变得异常艰苦。积雪覆盖了地面,湿滑难行,寻找干柴也更加困难。每次回来,两人都眉发皆白,浑身冻得僵硬,需要靠在火边烤好久才能缓过来。同时,他们还要负责加固洞口的内门,用更多的兽皮和干草制作挡风的门帘。
这一晚,洞外已是一片薄薄的银装素裹,寒风呼啸。洞内,篝火熊熊燃烧,相对温暖。小敏正就着火光,为最后一件皮袄收口。那是一件为阿伦做的坎肩,虽然针脚歪歪扭扭,形状也有些怪异,但厚实挡风。阿伦迫不及待地接过来穿上,虽然有些紧,但毛茸茸的鹿皮贴在身上,瞬间隔绝了寒意,他满足地叹了口气:“嘿!真暖和!小敏,你这手艺可以啊!”
林远也穿上了属于自己的那件皮背心,活动了一下手臂,虽然动作有些受限,但久违的暖意包裹着上身。他看着跳跃的火光,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皮料,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望向被兽皮遮挡大半的洞口,目光似乎穿透了风雪,看到了遥远的过去。他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地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
“好像……我们来到这里,已经有三个月了吧?”
一句话,让洞内轻松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阿伦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掰着手指头,眉头紧锁,试图计算,却发现日子早已在重复的求生劳作中模糊成了一片。小敏缝纫的手停了下来,眼神有些恍惚。凯拉擦拭骨针的动作也顿了顿,抬起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三个月。
一百多个日夜。
从那个阳光灼热、充满恐惧与混乱的沙滩,到这个风雪交加、但至少能遮风避雨的山洞。从赤手空拳、饥渴交加,到如今拥有武器、储备了食物、甚至穿上了自制的皮袄。从面对一只巨鼠都心惊胆战,到能与庞大的巨蜥周旋搏杀,甚至体能也在悄然增长……
时间,竟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这三个月,仿佛被无限拉长,充满了挣扎、恐惧、汗水,以及偶尔一点点微小的希望和收获。他们几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日复一日的生存模式,习惯了彼此的依靠,习惯了这片丛林的一切异常,甚至……习惯了自身的变化。
“三个月……”阿伦喃喃重复了一句,语气里没有了平日的跳脱,多了些沉重,“感觉像过了半辈子那么长。”
小敏低下头,继续缝着手里的皮子,声音很轻:“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每个人都明白那个“外面”指的是什么——那个他们曾经属于的、有秩序、有亲人、有文明的世界。
凯拉将骨针放下,走到石壁旁,那里有她用炭笔画出的简陋日历标记。一道道刻痕,记录着流亡的日子。她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痕迹,轻声道:“准确地说,九十六天。”她的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沧桑。
林远没有再说话。三个月,足以让一个季节轮回,也足以让一群现代人蜕变成荒野求生者。他们活下来了,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但活下来的代价是什么?是手上磨出的厚茧,是身上新增的伤疤,是内心被恐惧和坚韧反复冲刷后的麻木,还是……那越来越明显的、超越常人的体力和恢复能力?
这场雪,不仅带来了严寒,更像一个无情的提示,提醒他们时间在流逝,他们与过去的联系正在被风雪隔断,而未来的路,依旧笼罩在这片白色迷雾之中。冬天才刚刚开始,更严峻的考验,或许还在后面。
洞外,风雪似乎更大了些,呜咽着拍打着石墙。洞内,四人围坐在火堆旁,身上穿着粗糙的皮袄,暂时获得了温暖,但心头却仿佛也落下了一层薄雪,冰凉而寂静。三个月,只是一个开始,还是漫长囚禁的开端?没有人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