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榆林巷”那个充满死亡气息的庄子里休整了一夜,吞下了难以下咽的糠麸团子,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赵胜便催促着众人上路。
这个鬼地方多待一刻都让人心里发毛。
根据《榆林卫志略》的指引,他们调整了方向,选择了一条沿着干涸河床边缘行进的小路。
这条路虽然崎岖,但相对隐蔽,可以避开一些可能设有关卡的大路。
连续两天的赶路,饥饿依旧是最大的敌人。
那点糠麸很快就消耗殆尽,野菜也越来越难寻。
每个人的脚步都更加虚浮,嘴唇干裂,眼神涣散。
陈远感到自己的体力正在迅速流失,他知道,如果再找不到像样的食物,这个小小的团体随时可能崩溃。
第三天下午,当他们挣扎着翻过一道山梁时,前方出现的情景让所有人瞬间紧张起来。
一条看起来像是官道的大路横在眼前,而路口处,赫然设有一个简陋的关卡!
几根削尖的木桩拦在路中,旁边搭着一个草棚,五六个穿着破旧号衣、手持锈迹斑斑长枪或腰刀的官军,正无精打采地守在那边。
一个像是头目的小旗官,正坐在草棚下的木墩上,翘着二郎腿。
“是官兵!”赵石头声音发颤。
赵胜脸色一变,立刻示意大家趴低身子,隐藏在山梁后的灌木丛里。
“怎么办?绕过去?”赵勇低声问。
陈远仔细观察着那个关卡。
官兵看起来纪律涣散,不像是精锐,更像是在此地设卡勒索过往流民的兵痞。
关卡的位置卡住了通往北边的重要路口,绕路的话,不知道要多走多少冤枉路,以他们现在的状态,恐怕撑不住。
而且,陈远注意到,关卡旁边停着一辆破旧的骡车,车上似乎装着一些麻袋,像是粮食。
一个穿着稍体面些的中年人,正点头哈腰地跟那小旗官说着什么,手里还递过去一个小钱袋。
小旗官掂量了一下钱袋,不耐烦地挥挥手,骡车便被放行了。
看来,这个关卡的主要目的不是盘查奸细,而是敛财。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陈远心中升起。
硬闯是找死,哀求可能被直接抓去充苦役甚至当成“流贼”砍头邀功。
唯一的办法,就是骗!
他深吸一口气,对赵胜低声道:“胜叔,不能绕,我们没时间了。我去试试,看能不能骗过他们。”
赵胜一把抓住他:“你疯了?他们可是官兵!有刀!”
“正因为是官兵,才好骗。”
陈远眼神冷静,“他们只想捞钱,不想惹麻烦。我们装成有来头的,他们未必敢细查。” 他快速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赵胜听完,犹豫不决。
这太冒险了。但看着身后几个饿得眼冒金星的子侄,再看看前方那可能存在的生机,他最终一咬牙:“好!就依你!我们跟你一起去!要死卵朝天!”
陈远摇摇头:“不,人多反而容易露馅。胜叔,你跟我去,其他人留在这里隐蔽。万一……万一我们回不来,你们就自己想办法绕路走吧。”
他将那本珍贵的《榆林卫志略》塞给赵石头,“这个收好。”
安排妥当,陈远和赵胜互相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纯粹的流民。
陈远甚至抓了把土,擦了擦脸,让自己显得风尘仆仆而非饥寒交迫。
然后,两人一前一后,故作镇定地朝着关卡走去。
离关卡还有十几步远,那几个懒散的兵丁就注意到了他们,立刻挺起长枪,呵斥道:“站住!干什么的?!”
赵胜紧张得手心冒汗,陈远却抢先一步,脸上堆起一种混合着疲惫和不耐烦的神情,用带着点外地口音的官话回应道:“几位军爷辛苦!我等是替延安府张经历办事的,有紧急公文要送往榆林卫!”
他故意说得含糊, “张经历”可能确有其人,也可能没有,但这些底层兵痞根本无从查证。
“紧急公文”四个字则带着一丝不容耽搁的意味。
那小旗官闻言,从木墩上站了起来,狐疑地打量着陈远和赵胜。
两人虽然衣衫褴褛,但陈远举止镇定,口音也不是本地土话,倒是有点唬人。
“公文?什么公文?拿出来查验!”小旗官伸出手。
陈远面露难色,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道:“军爷,实不相瞒,公文是口信,涉及军务,不便示人。如今北边不太平,有些消息……得当面禀报榆林卫的守备大人。”
他故意将“军务”和“北边不太平”说得重了些,暗示可能与蒙古人或边境军情有关。
小旗官将信将疑,但看着陈远笃定的样子,又怕万一真耽误了军情,自己吃罪不起。
他语气缓和了些:“口说无凭,你们这……”
陈远立刻心领神会,苦着脸道:“军爷明鉴,路上不太平,遇到了几股杆子,盘缠和骡马都丢了,就剩下两条命跑出来。您看,我这伙计还受了点伤。”
他指了指赵胜,赵胜赶紧配合地龇牙咧嘴,露出胳膊上不知什么时候刮破的一点皮外伤。
小旗官看了看他们空荡荡的双手和破烂的衣着,信了几分。
流寇肆虐,这种事常有。他摸了摸下巴,眼神闪烁,显然是在权衡。
放他们过去,捞不到油水;
不放,又怕担责任。
陈远看火候差不多了,给赵胜使了个眼色。
赵胜会意,从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了那几件从榆林巷地窖盒子里找到的、成色一般的银首饰——这是他们最后的“财产”了。
赵胜捧着首饰,一脸“诚恳”地对小旗官说:“军爷,行行好,通融一下。这点小意思,给弟兄们打点酒喝,压压惊。等我们到了榆林卫,禀明了守备大人,定不忘军爷的方便之恩!”
银光闪闪的首饰虽然不值大钱,但对于这些穷困潦倒的底层军户来说,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横财了。
那小旗官眼睛一亮,一把抓过首饰,掂量了一下,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呵呵,看来你们也是不容易。既然是公务在身,那就快过去吧!别耽误了正事!”他挥挥手,示意手下搬开拦路的木桩。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陈远和赵胜连声道谢,心中长舒一口气,赶紧快步通过关卡。
走出几十步远,背后还能听到那小旗官和兵丁们分赃的嬉笑声。
赵胜直到这时,腿肚子才有些发软,低声道:“陈……陈兄弟,你这胆子……也太大了!”
陈远也是后背冷汗涔涔,刚才完全是硬着头皮在演。
他低声道:“快走,免得他们反应过来。”
两人不敢停留,加快脚步,直到拐过一个弯,关卡消失在视线中,才真正放松下来。
陈远立刻发出约定的信号,山梁后的赵勇等人见状,也迅速跟了上来。
汇合后,众人都是又惊又喜。
赵石头佩服地看着陈远:“陈哥,你真行!几句话就把那些官兵唬住了!”
陈远摇摇头,心有余悸:“侥幸而已。他们是兵痞,只认钱不认人。下次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虽然过程惊险,但他们成功通过了关卡,而且节省了大量的时间和体力。
更重要的是,这次经历极大地提升了陈远在团队中的威信。
赵胜看他的眼神,已经不再是看待一个有用的年轻人,而是带着几分倚重和佩服。
“前面应该能遇到村镇了。”陈远拿出地图册看了看,“我们得尽快找到食物。”
希望,似乎就在前方。但陈远知道,乱世之中,危险无处不在,刚刚的“巧言惑衙役”,不过是闯过了一道小小的鬼门关。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