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掠过荒野,达古巴的声音平静地继续:
有些古朗基变得...不太一样了。他们拒绝无意义的杀戮,甚至模仿人类的行为。用你们的话说,算是吧。他们已经退出了游戏。
荒野的风声在达古巴的话语落下后,变得愈发刺耳。那冰冷的人类语言,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割着木介固有的认知。他站在焦黑的浅坑边缘,脚下是被自己意志能量撕裂的冻土,空气中弥漫着枯草烧焦的微苦气息,混杂着土地被强行翻开的、带着铁锈般的冰冷腥气。达古巴那覆盖着纯白狰狞面甲的身躯纹丝不动,银灰色的眼瞳透过面甲的缝隙,平静地映着木介的身影,仿佛刚才抛出的不是足以颠覆世界的秘闻,而是一组无关紧要的观测数据。
“善良?”木介低沉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寂,在空旷的荒野上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强行压下的波澜。这个词从古朗基之王口中吐出,本身就构成了一种荒谬绝伦的悖论。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野希无数次绘声绘色的描述:那些古朗基如何将杀戮视为艺术,如何在鲜血与哀嚎中汲取力量,如何以冷酷的阶级制度维系着绝对的服从。野希口中的达古巴,更是将这种嗜血与统治发挥到极致,是力量的化身,也是毁灭的象征。可眼前这位……他口中的“善良古朗基”,如同在描绘一群温顺的绵羊主动离开了狼群,这怎么可能?
“是的。”达古巴的回答依旧平稳,毫无波澜,像是在确认一个无用之物。“有些同类……变得软弱了。”他的声音冰冷,却并非机器的刻板,而是带着一种非人的、纯粹的陈述感,仿佛在谈论天气。“他们不再享受狩猎的纯粹,开始模仿临多(人类)那些……无用的规则。觉得现在的游戏……不够有趣了。”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贴切的词,“或者……觉得没有意义了。所以,他们退出了。”
主动退出!木介的意志能量在体内无声地奔涌,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这不仅仅是“善良”,这是对古朗基存在根基的背叛!是对那森严等级和杀戮进化铁律的彻底否定!野希传递的情报碎片——那些关于古朗基内部等级森严、对王权绝对敬畏的描述——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眼前的达古巴,外貌、发声方式(少年声线,清晰的人类语言)虽然与情报碎片有模糊的相似,但其行为逻辑、揭示的信息内核,与那嗜血的暴君形象已然产生了无法弥合的本质裂痕!木介第一次无比清晰地确认:野希所认知的、那个在力量与毁灭中沉溺的古朗基之王,绝非眼前这位存在!
“还有另一部分……”达古巴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依旧,却像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他们……变得更有趣了。”这一次,那银色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名状的光,仿佛冰层下冻结的火焰。“他们不再满足于规则内的位置。他们的眼睛……盯上了我的王座。”他的话语平淡,却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他们想要……取代我。想要得到……更强的力量,更高的位置。”
篡夺王座?!木介的心脏猛地一缩!这比“善良古朗基”更令人难以置信!在野希的情报中,王权对于古朗基而言是绝对的、不可撼动的!直接越过他们的神圣游戏去挑战王座?那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禁忌!是刻在他们基因里的绝对服从!
那只覆盖白色装甲的右臂极缓地抬起一个微小角度,指向虚无的远方,动作僵硬而精准。“这些人……很危险。”他陈述着,声音里没有恐惧,只有冰冷的评估。“他们不再遵守游戏的规则。他们……离开了。”他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信息的准确性,“而且……他们可能会去找临多……合作。”
叛徒?!与人类合作?!
这信息太具冲击力了!它彻底粉碎了木介对古朗基这个种族的所有认知!野希情报中那坚不可摧的王权、对“临多”深入骨髓的蔑视与不屑,在此刻显得如此荒诞不经!眼前的达古巴,发声方式与少年外表保留着情报中模糊的相似特征,但其逻辑内核与揭示的内幕,已是幽暗森林深处一头截然不同的、散发着危险与未知气息的巨兽!他不仅不阻止这些叛徒,反而以一种近乎“播报”的方式,将这一切告知自己——一个潜在的敌人?
浅坑边缘的尘烟在凛冽的寒风中迅速逸散、冷却。究极形态的达古巴依旧纹丝不动,如同亘古矗立的白色山峰。纯白面甲下,那张苍白的少年面孔上凝固的微笑永恒不变,如同精心雕刻在冰冷金属上的程式化表情。木介那足以摧山裂石的意志能量爆发,甚至未能掀起他装甲缝隙间的一缕尘埃,也未能让那银灰色的眼瞳产生丝毫涟漪。他静立不动,如同超级计算机在等待最后的运算结果输出,庞大的信息流在非人的思维核心中无声奔涌。
木介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如同驾驭着狂暴的冰河。意识深处,意志能量奔腾咆哮,迅速加固着被冲击的意志壁垒。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如精密度最高的探针,穿透逐渐深沉的暮色与那冰冷坚硬的白色甲胄,直刺达古巴那双非人的银色瞳孔中心。那目光中,不再仅仅是警惕或敌意,更带着一种近乎解剖般的审视与探究。
“为什么?”他的声音依旧低沉,但每一个字都如同沉重的冰雹,砸在冰冷的金属甲胄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告诉我这些……为什么是你?”逻辑清晰得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割着对方行为中的矛盾。“玫瑰古朗基(芭露芭),”他清晰地念出那个在野希情报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她是游戏的看守者,规则的宣告者。这些事——游戏的暂是停止,内部的背叛——本该由她来通知。这是她的职责,她的‘角色’。”
木介向前微踏一步,无形的气势逼近那由达古巴存在本身构筑的信息压迫场。这一步,仿佛踏碎了某种无形的界限。他的问题直指核心,带着不容回避的锋芒:
“达古巴,古朗基之王,基基鲁游戏的终点,所有目标的终结者。亲自来做这种事?”
他刻意在“这种事”上加重了语气,带着一丝疑问,“亲自来找一个临多——或者,在你眼中,一个值得观察的‘目标’。”
他微微侧首,眼神锐利如刀锋,仿佛要剖开那层纯白的装甲,直视其下的逻辑核心:“这不合常理。这违背力量的根本。这和你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完全不同!”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如同淬火的寒冰:“亲自来当这个‘传话人’……告诉我,这有任何‘必要’吗?”
死寂,如同液态的氦,瞬间冻结了两人之间的空气。荒野的风声似乎也被这凝重的气氛压低了呜咽,变得遥远而模糊。唯有心跳声在木介耳中鼓动,清晰得如同擂鼓。
达古巴,那尊纯白的、象征着古朗基力量顶点的王,陷入了程序运行般的绝对静止。
覆盖着狰狞甲胄的身躯如同被瞬间冰封的金属雕像,连最细微的呼吸起伏都无法察觉。
最后,那毫无波澜的人类语言再次响起,平静得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
“芭露芭……她负责规则之内。”达古巴的声音冰冷依旧,却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空洞?或者说,一种剥离了所有主观判断的纯粹陈述。“这些……在规则之外了。”他微微停顿,仿佛在斟酌措辞,“而且……告诉你这些,对我而言……没有损失。”他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物理定律,“没有……必要与否。只是……这样做了。”
没有损失?没有必要性?只是这样做了?这近乎孩童般任性却又冰冷彻骨的回答,比任何逻辑推演都更让木介感到一种深沉的寒意。这绝非野希描述中那个为追求战斗愉悦而存在的达古巴!
他微微抬起了那只覆盖白色装甲的右臂,并非指向木介,而是向着苍茫的荒原深处,划出一个极其简约却蕴含着莫测轨迹的弧线。随着手臂的动作,覆盖小臂的白色甲胄、金色的角冠边缘、乃至全身流淌的金色纹路,都亮起了非冷非热的纯净白光,如同冰冷的火焰在燃烧。周围的温度却诡异地没有丝毫变化。
当你明白这个世界的本质时,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飘渺,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自然就会知道答案。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如同被擦除的画作,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空气中。没有光芒,没有能量波动,就像他从未存在过一般。
木介独自站在荒野上,暮色渐深。达古巴最后的话语在他脑海中回荡,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深意。他低头看着脚下被撕裂的冻土,第一次对自己所处的世界产生了怀疑。
远处,最后一缕夕阳的余晖消失在地平线上,荒野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至此,画面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