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应该放石棺的位置,变成了一张到小腿高的汉白玉台子,台面打磨得光滑如玉,甚至能映出灯影。
台子正中央摆着一张约两米见方的矮桌,桌腿雕着简化的兽首纹。
桌面上铺着一块深黑色的绒布,绒布边缘绣着细若蚊足的银线花纹,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
绒布上整整齐齐摆着六副碗筷,碗是粗陶的,筷子是乌木的。
而四周墙壁上嵌着六盏铜制灯台,每盏灯台里都燃着煤油灯,灯芯跳动间,昏黄的光在岩壁上投下晃动的暗影。
这说明墓室没有完全封死,必然有隐秘的通风口,才能让空气流通起来。
正当宋幼宁正盯着灯芯出神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咯吱”一声。
只见墓室另一侧的岩壁上,竟又出现了一道暗门。
三个身着藏青色干部服的男人正从门后走出来。
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粗布衫的男人,瞧着应该是王为民的人。
为首的男人袖口别着钢笔,手指上戴着枚黄铜戒指,走路时腰杆挺得笔直,眼神却像扫货似的在墓室里乱瞟。
见墓室光秃秃的,他一脸失望。
跟在他身后的两人则提着一个黑布裹着的方正物件,面带微笑地走进来。
宋幼宁在三人面上扫过,其中只有为首的男人出现在照片上过。
“老王!哈哈哈!”为首男人快步走过来,大笑着抱住王为民。
王为民也配合地扬起笑,拍了拍他的背,语气热络。
“老赵,老钱,老孙,好久不见了,你们倒是越来越精神。”
他目光扫过两人手里的黑布物件,话里带了点调侃:“这是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还藏得这么严实。”
老赵松开怀抱,胳膊依旧搭在王为民肩上。
“老王啊,我这次带来的东西,你肯定喜欢!这可是三叔特意给你留着的,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躲过那个新来的孔明祥,这不,今天我们就给你送来了。”
听到熟悉的人名,宋幼宁眼神微动。
新来的孔明祥?
那他们这三个是县里的老干部?
可他们嘴里的三叔又是谁?
宋幼宁有种预感,这个三叔可能才是最关键的人物。
这时,老钱和老孙已经把黑布物件放在了中央的汉白玉台子上。
老钱蹲下身,手指捏着黑布的一角,慢慢往下扯,一圈,两圈……
黑布层层展开,露出里面深棕色的木匣,木匣上还雕着简单的云纹,看着就有些年头。
老孙上前,小心翼翼地掀开木匣盖子。
当里面的东西完全暴露在煤油灯光下时,宋幼宁的呼吸骤然停住,瞳孔骤缩。
木匣里垫着暗红色的绒布,上面静静躺着的,竟然是一个足有半臂高的青石佛头!
佛头通体泛着温润的浅青色,是秦岭深处特有的雨过天青石,这种石料质地细腻如脂,早在唐代就因难采而稀缺。
佛眉眼间的纹路更是精绝,眼尾微垂的弧度,唇线含着的悲悯,连螺髻上每一缕发丝的走向都刻得清晰流畅。
最绝的是佛额间的白毫相,虽然大半金粉已脱落,但仍能看出当年鎏金时的华美。
这分明是北魏时期的云冈风格佛头,是能写进考古教科书的国宝级文物!
宋幼宁的指尖瞬间冰凉,呼吸都漏了半拍。
她怎么会不认识这尊佛头?
1965年的夏天,母亲带队在豫西邙山发掘北魏显祖陵陪葬墓时,在主墓室发现了一尊和莲座连成一体的佛像。
当时佛头的左耳断裂,下颌缺了一角。
母亲带着考古队修了整整三个月,光是修补左耳的青石料,就从陕西调了三批。
最后送展时,母亲还特意在报告里写了“螺髻第十七层第三缕发丝有细微裂痕”的标记。
可这尊佛头明明在修复后,就被送到了京市博物馆。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被人硬生生将佛头凿了下来!
“怎么样,老王?”老赵凑上前,语气里满是邀功的得意。
“这可是三叔好不容易弄来的,据说当年京市博物馆迁馆时,这东西就丢了,找了这么多年都没音讯,没想到最后落在了咱们手里!”
王为民的眼神亮得惊人,连连点头。
“确实是好东西。”
宋幼宁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忽然想起母亲当年的话:“这尊佛头的莲座下刻着‘大魏太和十三年造’,是显祖陵里唯一完整的佛教造像,要是丢了,就是考古界的大损失。”
如今这大损失就摆在她的眼前,还成了王为民这群人交易的筹码。
宋幼宁的目光死死钉在佛头的断颈处,那里的石茬粗糙刺目,像是在无声控诉着暴行。
她忽然觉得眼眶发紧,恍惚间竟觉得佛头眉眼间的悲悯都染了层湿意。
不是错觉。
是佛额间残存的金粉沾了墓室的潮气,在煤油灯下发着细碎的光,竟像极了无声滑落的泪。
这尊在地下沉睡了千百年的国宝,躲过了岁月侵蚀,躲过了战乱纷扰,最终却没能躲过人心的贪婪。
她胃里一阵翻涌,却只能强压着情绪,假装第一次见到这尊佛头的茫然。
老赵挥挥手,老钱立即合上木匣。
王为民看着他:“这么好的东西,我实在受之有愧啊。”
老赵三人对他的上道很满意,假惺惺地说:“老王,你也知道,我们都是拖家带口的,生活少不了这个嘛。”
他搓了搓手指。
王为民摇了摇头:“老哥,那你就放心吧,我早就给你们都备好了。”
他看了眼三人身后不发一语的男人,那人立即打开暗门出去,然后很快又回来了。
回来时他手里多了个皮箱。
他也跟老钱老孙一样,将皮箱放在白玉台子上,就跟佛头并排放在一起。
打开箱子,满满的大团结晃花了所有人的眼。
老赵三人对视一眼,眼底全是满意。
“老王真是痛快!你放心,有我们在,没人能够管得了你的金武大队!”老赵哈哈大笑。
王为民面不改色,微笑着说:“那我可就仰仗各位了。”
四人又是一阵寒暄。
宋幼宁看着王为民的人将装钱的皮箱和装佛头的木匣都收好,就放在白玉台子边上,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把这个佛头带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