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四刻，兰汀水榭内灯火温软。蓝羽刚沐浴完毕，穿着一身素软的寝衣，乌黑的长发半干着披散在肩后，正斜倚在卧榻上就着烛光翻阅一本书册。室内氤氲着淡淡的水汽和皂角的清香。
一阵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夜的宁静。蓝羽执书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神色如常地将书册放下，顺手拿起搭在一旁的浅碧色外衫披在寝衣之外，刚系好衣带，房门便被“吱呀”一声推开了，伴随着外面采薇一声略显仓促的“殿下”。
蓝羽从容地从卧房步入旁边用作日常待客的小厅堂，只见萧景玄已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面色沉凝，周身带着一股尚未散尽的夜寒与低气压。她依礼唤了一声：“王兄。” 语气平稳，听不出什么波澜，依旧是平日里那个温顺乖巧的“蓝羽”。
萧景玄一言不发，径直走到主位坐下，玄色的衣袍在灯下泛着冷硬的光泽。蓝羽也默默跟过去，在他下首的位置坐下。随后跟进来的采薇看着这阵仗，脸上写满了无措和紧张，站在门口不知该如何是好。
“去准备茶水。”蓝羽出声吩咐，试图缓和一下凝滞的气氛。
“不必。”萧景玄冷声打断，目光扫向采薇，“出去候着。”
采薇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了出去，并小心翼翼地从外面带上了房门。
室内只剩下两人。蓝羽垂眸静坐，姿态端庄，心中却已飞快转了几个念头。看他这兴师问罪的模样，想必是已经知晓了外面关于他与孙伊依的流言。
萧景玄看着身旁这个看似温顺平静的女子，想到她背地里的那些动作，一股无名火便直冲头顶。可目光触及她依旧带着几分病气苍白的脸颊，以及那比往日显得孱弱几分的精气神，那火气又硬生生被压下去一半。他深吸一口气，打破沉默，声音带着压抑的薄怒：“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本王说？”
蓝羽抬起眼眸，脸上适时地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反问道：“王兄想听我说什么？”
“你不知道现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风声？”萧景玄盯着她，语气讥诮，“你不是一向消息灵通吗？”
蓝羽神色不变，语气甚至带上了两分委屈：“王兄明鉴，我这几日连院子都未曾出过一步，终日卧病在床，府外消息闭塞，能知道什么？”
萧景玄一怔，想起她那日的状况和府医每日的禀报，确实如此。月事之痛折磨得她元气大伤，想必是真无暇也无力顾及外界风雨。这念头刚起，心中怒火稍歇，可旋即又想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正是眼前这个看似无辜的人吗？那刚压下去的火气“腾”地一下又冒了上来，语气更冷：“你的算盘打得倒是精妙！前脚刚与本王摊牌，摆出一副深明大义、只为大局着想的模样，后脚就找好了人来给本王施压？嗯？”
蓝羽心下一凛，原来他气的是这个。他应该已经猜测这件事是她透露于韩主事。既然已被点破，再装傻充愣也无意义。她神色一肃，那股属于青鸾的冷静与疏离瞬间回归，语气也变得公事公办：“殿下误会了。属下只是恪守暗卫的职责。将所见所闻，尤其是关乎殿下大业的重要信息，回禀给直属上官韩主事，这本就是属下来京的职责所在。”
“职责？”萧景玄被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冷笑，“那你倒给本王说说，你来京的‘职责’究竟是什么？！”
蓝羽迎着他迫人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回道：“殿下命属下来京，学习规矩才艺，成为合格的京城贵女，以便与各世家往来，在明面上周旋打探。殿下觉得属下过于沉闷，怕不好与人好相处，不是还曾专程写信给韩主事，让他提点属下，要……‘活泼开朗些’么？”
萧景玄被她这番话噎住，一时竟有些语塞。他当初给韩烨去信，只含糊提及让她适应京城生活，让她收起武艺，是不想让她受伤，让她活泼开朗是先让她能开心，何曾明确说过要她学成后去接触世家与人打探消息？这定是韩烨自行揣摩上意，甚至可能夹杂了他自己的打算，才有了后续这一系列的安排。可这些话，他此刻又如何能对她明言？难道要他说，他让她学规矩，是希望她能长久地、简单开心地留在他身边，而非为了什么狗屁任务？现在她一副让自己舍小爱顾大爱的模样，说出来又被她说自己不明智？
“本王何时说过此话？”他只能咬着牙反问。
“韩主事是如此告知属下的。”蓝羽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执拗的认真，“否则，殿下让属下收起武艺，苦学那些规矩礼仪、琴棋书画，又是为何？难道不是为了更好地执行任务，融入京城，为殿下获取更多有用的信息吗？”
萧景玄顿时哑口无言。他当初的私心，在韩烨的“完善”和她自身的理解下，竟完全扭曲成了另一番模样。
他看着蓝羽那双清澈却写满“忠于职守”的眼睛，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挫败感涌上心头，比单纯的愤怒更让他难受。他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冰冷，“本王知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说的是否只有职责，还是有其他心思你自己心里清楚。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是听暗刃行事，是本王的暗卫。那么从此刻起，你的所有行动安排，不必再经由韩烨，有任何事，直接向本王回禀！韩烨那边，本王自会告知！”
说完，他不再看她，带着一身未能完全发泄的怒火与难以言说的郁结，转身大步离去，玄色的衣袂在门口划过一个冷硬的弧度，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蓝羽独自坐在厅堂里，看着仍在微微晃动的房门，萧景玄如此生气想必暗刃的营主对他施压是有用的，不然他也不至于大晚上跑过来一阵发泄。即便他知道自己有其他心思现在也改变不了事情的发展。
他说从此刻起听命于他，但是在前不久，韩主事的命令她已经接下了，总得先把韩主事的交代的事情完成了再说，明日一定要把这谣言在做实。这戏台子都搭好了，总得要把戏唱完，好坏不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