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晓月沉默地摇了摇头,眼神冷冽如冰,答案不言而喻。
一旁的阿岩低声补充:“沐姑娘是乘一条破舢板漂到我们东面哨岛被发现的,昏迷不醒,身边还有个半死的怒涛帮文书。我们的人认出她,立刻送来了主岛。她醒来后就要见大当家和陆首领。”
陆沉舟心中震动。他没想到沐晓月竟也以这种方式幸存,而且显然经历了同样甚至更艰难的挣扎。他立刻道:“先安排地方,让晓月休息,详细情况稍后再说。”
“不必。”沐晓月却拒绝了,“情报紧急,现在就说。”她的目光扫过周围嘈杂的码头,“找个安静处。”
一行人很快来到岛上长老议事用的石屋。屏退闲杂人等后,沐晓月靠在坚硬的石墙上,支撑着身体,开始叙述,语速平稳,却字字清晰:
“海燕号遇险时,我在单桅船上。”
陆沉舟和拓跋月目光一凝。
“接舷战初起,混乱中我潜入了单桅船下层舱室,控制了舵手和一名负责文书的小头目。”沐晓月的声音没有起伏,仿佛在复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风暴骤起,怒涛帮追兵逼近,海燕号决定冲入礁区。我判断单桅船受损较轻,且我已获取部分口供和一张残缺的海图碎片,遂决定尝试控制该船脱离风暴,优先确保情报送回。”
她的选择冷酷而高效,完全符合“暗影”首领的身份——在任何情况下,完成任务、传递关键信息高于一切,包括与主力共进退。
“风暴中单桅船亦遭重创,勉强驶出‘迷魂礁’外围后最终倾覆。我带着那名昏迷的文书,用船上残存的木料扎了个简易筏子,漂流了一日一夜,后被野火岛东哨发现。”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补充道,“筏子靠岸时,那文书还剩一口气,现已单独关押,可审问。”
她省略了漂流中的具体细节,但苍白的脸色、骨折的手臂,以及那份在绝境中仍未丢弃“活口”的坚韧,已说明一切。
“你带回了什么情报?”陆沉舟沉声问,这才是关键。
沐晓月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小包,小心打开,里面是几张浸过水、字迹模糊但尚可辨认的纸片,还有一小块绘制着奇特符号的皮质残片。
“从单桅船舱室暗格里找到的。”沐晓月指着那些纸片,“这是近期的物料交接清单,显示过去二十天,至少有五批‘冥铁木’原料和三批制式弩机配件运抵鬼哭礁。根据清单上标注的损耗和成品率推算,他们已制成的特殊弩臂,可能超过一百五十具。”
她又指向那张皮质残片:“这应该是某种信物或通行凭证的一部分,上面的符号,与野火岛长老所述古老矿坑的祭祀符号有相似之处。我怀疑,司徒雷与掌握黑木矿脉的势力之间,有更古老的契约或联系。”
最后,她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冰锥:“根据对那名文书的初步审讯和我沿途观察,怒涛帮主力已在雷鲨岛完成集结,数量超过十五艘战船,配备大量火油、攻城器械。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千礁湾。时间,很可能就在三日后的大潮之夜,趁夜色和潮水发动总攻。”
屋内一片死寂。沐晓月带回来的情报,不仅印证了之前的猜测,更提供了致命的具体细节——敌人的兵力、装备、甚至可能的进攻时间!
“你做得很好,晓月。”陆沉舟长长吐出一口气,看着沐晓月苍白的脸和吊着的手臂,郑重道,“先好好养伤。接下来的事,我们来应对。”
沐晓月点了点头,没再坚持。强烈的疲惫感终于在她眼中浮现,连续的伤痛、漂流和紧绷的精神,显然已接近她的极限。阿岩立刻安排人小心地扶她去休息。
“没想到,她也……”拓跋月看着沐晓月离去的背影,语气复杂。
“她一向如此。”陆沉舟道,目光重新落在那几张作为证据的纸片上,“现在,情报更完整了。司徒雷的爪子,必须连根剁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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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下午,野火岛几位最年长的长老被请来。看到黑木样本和沐晓月带回的皮质残片,一位牙齿都快掉光的老祭祀颤抖着抚摸着那些古老符号,喃喃道:“‘冥铁木’……传说中沐浴地火与龙血而生的异木……掌握它的人,能获得穿透海神护甲的力量……司徒雷竟然找到了,还要用它来对付我们……”
这个消息,让野火岛高层对司徒雷的威胁评估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原本对与“基石”深度结盟还有些犹豫的长老们,此刻也彻底坚定了决心。
次日清晨,来自千礁湾的信使也抵达了野火岛。苏婉儿的亲笔信充满了得知陆沉舟平安后的激动与后怕,也详细汇报了千礁湾近况:营地一切安好,防御工事进一步加强,蓝小蝶的“疾风弩”改进取得突破,彭大虎将饿狼营练得杀气腾腾,新盐场产出稳定。但同时,沐晓月手下“暗影”的监视网也确认了怒涛帮主力异常调动的迹象。
内外情报完全吻合。局势已到了千钧一发之际。
事不宜迟,陆沉舟和拓跋月没有再多停留,带着黑木样本、沐晓月获取的证据以及野火岛增援的承诺,当日便搭乘“火雀号”,在数艘野火岛战船的护卫下,全速驶向千礁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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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千礁湾轮廓出现在海平面上时,陆沉舟站在船头,心中百感交集。离开时是秘密出击,归来时却近乎狼狈,折损了众多兄弟。但看到海岸上那明显加固过的防御工事,看到码头上翘首以盼、迅速集结的人群,一股暖流夹杂着更沉重的责任涌上心头。
当熟悉的礁石海岸线映入眼帘,码头上人群聚集,苏婉儿、蓝小蝶、彭大虎、火锤……一张张熟悉而急切的面孔让陆沉舟心潮翻涌。
而当他看到苏婉儿与蓝小蝶并肩而立时,他心中最后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所有的担忧、悲恸、劫后余生的感慨,在大战将至的阴影下,都迅速转化为冰冷的战意和清晰的指令。
船刚靠岸,苏婉儿第一个冲了上来,甚至顾不得旁人在场,紧紧抱住陆沉舟,肩膀微微颤抖,无声的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蓝小蝶跟在后面,眼睛红得像兔子,小脸瘦了一圈,手里还下意识地攥着一截炭笔,想上前又有些怯怯。
而沐晓月,竟然也出现在了迎接的人群中。她站在稍靠后的位置,手臂依然吊着,脸色却比在野火岛时好了些许,身姿也恢复了些许挺直。她对陆沉舟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目光冷静依旧。
彭大虎嗓门最大,吼着“头儿你可回来了!”,火锤也挤在人群里,哼道:“回来就好!新打的铁等着你试!”
没有更多寒暄,陆沉舟当即召集所有核心成员到最大的木屋开会。拓跋月作为盟友和此次事件的共同经历者,一同出席。
核心会议上,情报汇总,局势明朗。司徒雷图穷匕见,总攻在即。会议的气氛凝重如铁。
陆沉舟言简意赅,讲述了从伏击单桅船到流落荒岛、发现古老矿坑、获救返回的全过程,重点强调了黑木的诡异特性及其可能带来的威胁。拓跋月补充了野火岛关于“冥铁木”的古老传说和沐晓月带回的情报细节。
蓝小蝶立刻汇报了她对黑木样本的最新研究进展,证实了其作为弩臂材料的惊人潜力和对配套结构的苛刻要求。
沐晓月则提供了最终确认的战术情报:“鬼哭礁据点活动已达顶峰。怒涛帮主力十五艘战船已完成最后补给,将于明日晚间趁大潮出发,预计后天黎明前抵达千礁湾外海。他们的首要目标是摧毁我们的防御工事和盐场,其次是……擒获或格杀陆首领及拓跋首领。”
苏婉儿汇报了物资储备和人员情况,彭大虎拍着胸脯保证饿狼营已做好死战准备。
所有信息汇聚,描绘出一幅清晰而残酷的图景:司徒雷要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抹除“基石”和野火岛的联盟。
“他们想一口吃掉我们,”陆沉舟的手指重重敲在海图上千礁湾的位置,声音斩钉截铁,“那就崩掉他的牙!还要打断他的脊梁!”
他的目光如刀,扫过众人:“但我们不能只被动挨打。司徒雷的命脉在鬼哭礁的工坊。鬼哭礁是他的七寸,必须同时打掉!拓跋首领!”
拓跋月眼中野火燃烧:“野火岛两百最悍勇的战士,四条快船,随时可以出发!鬼哭礁的水道,我闭着眼睛都能摸进去!”
“好!”陆沉舟看向沐晓月,“晓月,你的‘暗影’精锐,提前潜入鬼哭礁附近,监控动向,并在拓跋首领发动攻击时,里应外合,制造混乱,烧毁工坊和库存!”
沐晓月颔首:“已安排妥当。”
“彭大虎,千礁湾的防御交给你。利用一切地形和工事,给我死死顶住!新‘疾风弩’和所有机关,全部用上!我要让怒涛帮在礁石滩上流尽最后一滴血!”
“放心吧头儿!保证让他们有来无回!”
“婉儿,统筹后勤,救治伤员。小蝶,你负责所有弩机和机关的最终调试,确保战时万无一失。火锤,带人加紧打造备用武器。”
计划迅速制定:拓跋月率野火岛精锐突袭鬼哭礁,破坏工坊。沐晓月带“暗影”配合,里应外合。彭大虎固守千礁湾,利用新武器和地形血战到底。苏婉儿统筹后勤,蓝小蝶保障技术,火锤提供支援。
一道道命令清晰下达,每个人眼中都燃起了冰冷的战意。恐惧被压下,复仇的火焰和守护家园的决心熊熊燃烧。
“此战,关乎存亡。”陆沉舟站起身,声音响彻木屋,“我们没有退路。要么,击溃怒涛帮,打断司徒雷的爪子,在北海真正站稳脚跟。要么,葬身于此,让这片礁石成为我们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