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的藏经阁，并不在基地的任何一个实体楼层。
当苏九将那枚青铜令牌，按在基地最深处一间空无一物的合金房间中央的凹槽时，整个房间的墙壁、天花板和地板，都化作了流光溢彩的数据瀑布。
下一秒，失重感传来。
苏九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一个由星光和典籍构成的宇宙。
等他再次脚踏实地时，已经身处一座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宏伟的图书馆内。穹顶高不见顶，隐没在流转的星云之中。一排排顶天立地的书架，不是由木头或金属构成，而是由某种凝固的光，或者说是纯粹的“知识”本身构成。
空气中，没有纸张的陈腐味，只有一种古老、静谧、充满了智慧沉淀的气息。
这里，就是“天枢”联盟，乃至整个华夏守护者一脉，真正的底蕴所在。历朝历代的守护者，将他们毕生的心血、见闻、传承，都以各种形式，储存在了这个半虚拟、半真实的空间里。
有悬浮在空中的竹简，上面每一个字都在缓缓流淌。有被封印在水晶中的玉册，需要用特定的精神频率才能解读。甚至还有一些，是前代守护者留下的、完整的“记忆烙印”，像一颗颗琥珀色的光球，静静地漂浮着。
“我靠，九哥，你来这种地方，怎么不叫上我？”猴子的声音，突兀地在苏九身后响起。
苏九回头，只见猴子正一脸惊奇地，像个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东摸摸西看看。他的身影有些虚幻，显然是通过某种权限，将自己的意识投影了进来。
“你怎么进来的？”苏九有些意外。
“嘿，别忘了‘初始之城’的最高权限现在归谁管。”猴子得意地拍了拍胸脯，结果拍了个空，他的投影一阵晃动，“林悦那个木头疙瘩，正在外面用超级计算机帮你建立索引，防止你被这些‘知识’撑爆。我嘛，就当个随身技术顾问，顺便……摸鱼。”
猴子凑过来，指着一枚漂浮的甲骨，上面刻满了古老的符文。“你看这个，我扫描了一下，标题是《论如何用龟壳预测隔壁部落明年会不会抢老婆》，作者不详。啧啧，咱们老祖宗，真是朴实无华。”
他又飘到一卷散发着淡淡剑意的丝绸卷轴前：“这个更厉害，《青莲剑歌入门之从入门到放弃》，作者李太白。备注：酒后胡言，请勿当真，练出事了概不负责。我怀疑这位就是传说中的‘键盘剑仙’。”
苏九没理会他的插科打诨。他此行的目的很明确。
他需要找到一条，前人没有走过，或者说，走过但失败了的路。
“林悦，帮我检索所有关于‘力量层级’、‘突破’、‘界限’相关的典籍。”苏九对着空气说道。
“收到。”林悦那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在整个空间响起，“正在进行模糊匹配与语义分析。警告：此类信息多为孤本、残篇，且被列为‘高危’等级，阅读可能导致精神污染或认知障碍。是否继续？”
“继续。”
苏九话音刚落，整个藏经阁的光线，似乎都暗淡了下来。无数书架上的典籍，都失去了光芒。只有在图书馆最深、最偏僻的角落，几点微弱的光芒，亮了起来。
那里，仿佛是这座知识殿堂的“冷宫”，堆放着一些被主流所抛弃、甚至视为异端邪说的东西。
苏-九走了过去。
第一份资料，是一块破碎的石碑。上面的字迹，是用一种极其霸道的指力，生生刻上去的。
“……天道有缺，世界如笼。吾辈修士，吐纳灵气，感悟法则，不过是笼中之鸟，学主人言。欲求真我，必先破笼……”后面的文字，被一道狰狞的裂痕截断，那裂痕上，至今还残留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毁灭性的气息。仿佛石碑的主人，在写下这句话后，就遭到了某种恐怖存在的抹杀。
第二份资料，是一本用人皮装订的笔记。字迹娟秀，却透露出一股深入骨髓的疯狂。
“……我成功了，我看到了‘外面’。那里没有灵气，没有法则，只有一片纯粹的、冰冷的‘真实’。我们的世界，就像是这片‘真实’海洋中的一个气泡。而‘源界’，是另一个更大、更凶猛的气泡。我们在互相吞噬……不，我在说什么？我没有疯，我只是……看到了真相……”笔记的最后一页，画了一个扭曲的、无法用几何学定义的符号，只是看一眼，就让苏九感觉自己的精神力像是要被吸进去一样。
“九哥，这些玩意儿……怎么看都像是邪教头子的内部学习资料啊。”猴子在一旁看得头皮发麻，“这帮前辈，是不是修炼修到走火入魔，开始研究哲学了？”
苏九没有回答，他继续往下看。
他看到了一位宋代守护者留下的玉简，里面详细描述了他试图将自己的“气”，与地脉龙气彻底融合，化身为“大地意志”的疯狂计划，最终的结局是，他成功了，也失败了。他变成了脚下的一座山，拥有了强大的力量，却也永远失去了自我。
他还看到了一位明代的女守护者，试图用“梦”来跨越维度，她成功进入了无数光怪陆离的世界，带回了许多奇特的知识。但最后，她迷失在了自己的梦里，再也无法醒来，她的身体，至今还被封存在“天枢”的某个禁区里。
这些，都是“疯子”。
他们都是在那个时代，走到了力量尽头的绝顶天才。他们不甘于被世界的“天花板”所束缚，用自己的方式，发起了冲击。
他们都失败了。
但他们留下的这些或疯狂、或残缺的记录，却像一个个路标，为苏九指明了哪些路是死路。
“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苏九摇了摇头。
他要的，不是变成山，不是迷失在梦里，更不是被什么“真实”同化。他要的是，带着属于“人”的意志，属于“苏九”的自我，变得更强。
“检索范围缩小。”苏九再次开口，“关键词：‘自我’、‘超越’、‘飞升’。”
这一次，林悦的沉默，持续了更久。
“……检索到唯一匹配项。”林悦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类似于“困惑”的情绪，“该项资料，无实体，无文字记录。它是一段……‘声音’。”
“播放。”
下一刻，一段苍凉、古老、仿佛来自时间源头的歌谣，在苏九的脑海中响起。
那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语言，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共鸣。
歌谣中，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质朴的、对天地、对自身、对极限的叩问。
随着歌谣的进行，苏-九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幅画面。
一个衣衫褴褛的古人，站在瀑布之下，任由万钧的水流冲击自己的肉身，他不是在炼体，而是在感受水的“流动”与山的“不移”，试图在自己的身体里，重现这种对立与统一。
一个身穿道袍的修士，盘坐在雷云之巅，引九天神雷入体，他不是在求死，而是在用毁灭性的力量，去撬动自己体内那扇代表着“生”与“死”界限的门。
一个手持书卷的儒生，在红尘中行走百年，看尽了人间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他不是在游戏人间，而是在用众生的“情感”，来淬炼自己那颗不朽的“道心”。
这些画面中的人，他们的修炼方式，千奇百怪，但核心，却惊人的一致。
他们，都在试图做同一件事。
在自己的身体这个“小宇宙”里，去模拟、去理解、甚至去“复刻”整个大宇宙的根本法则。他们不向外求，而是向内求。他们不借助外力，而是挖掘自身最深处的潜力。
他们要做的，不是打破外界的“笼子”。
而是要让自己，强大到“笼子”都关不住的程度！
当歌谣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四个金色的、充满了无上道韵的古字，在苏九的脑海中，轰然成型。
——界、限、突、破。
“我……草……”一旁的猴子，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脸色发白，“九哥，我刚才好像听了首催眠曲，结果一闭眼，就梦到自己被扔进cpU里，被人用二进制代码活活打死……太可怕了。”
苏九却没有理他，他整个人，都沉浸在那四个字带来的巨大震撼之中。
这才是他要找的路！
不是疯狂的自我毁灭，也不是虚无缥缈的幻想。而是一条脚踏实地，却又无比艰难、无比凶险的，通往至高境界的道路。
“界限突破……”苏九喃喃自语，“它不是一种‘术’，而是一种‘理’。一种，将自身，修炼成一方小天地的至理。”
这条路，对天赋、毅力、悟性的要求，都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高度。
它需要修炼者，对天地法则，有深刻到极致的理解。
更需要修炼者，有敢于将自己“打碎重塑”的、向死而生的勇气。
“林悦，这份资料的来源？”苏九问。
“来源……未知。”林悦回答，“它就像是凭空出现在藏经阁里一样，没有任何记录。根据‘初始之城’的追溯，它存在的年份，比这座藏经阁本身，还要古老。”
一个比守护者传承还要古老的“理”？
苏九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界限突破”之法，或许，并非诞生于这个世界。它更像是一种……来自更高维度的“启示”，或者说，“路标”。一个，为被困在“气泡”中的生灵，指引方向的路标。
“找到了。”苏九的眼中，燃起了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转过身，对猴子说：“通知秦越，我要用基地的‘天心十道’。另外，帮我准备好全联盟最顶级的生命维持系统。”
猴子看着苏九那副像是要上刑场，却又兴奋无比的表情，咽了口唾沫。
“九哥，你……你不是想不开，要学那些前辈，玩什么行为艺术吧？”
苏九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的投影）。
“不。”
“我只是想试试看，这天花板，到底有多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