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的身体僵住了。
他像一尊被瞬间冻结的钢铁雕像，只有胸甲下传来心脏撞击肋骨的沉闷回响。
活的。
国王陛下要一条活着的母龙。
这个念头，比龙王奥伯隆的威压更让他窒息，比“弑君者之牙”的淬毒锋刃更让他遍体生寒。
那不是命令，那是一个疯狂、肮脏、足以将整个王国拖入深渊的欲望。
“陛下……”
卡尔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第一次，对王座上的那个人产生了某种陌生的情绪。
那不是敬畏，也不是忠诚。
是……鄙夷。
“您在说什么？”
“我说的不够清楚吗？”里昂七世的脸上，那种病态的兴奋愈发浓烈，他甚至没有察觉到卡尔语气中的变化。
他拍了拍卡尔坚实的臂甲，凑得更近了，声音里的贪婪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粘液滴落下来。
“龙啊，卡尔！一条活生生的龙！还是最高贵的龙族公主！”
“你想想看，如果我们能控制她……我们能从她身上得到什么？龙族的秘密？无穷的力量？甚至……能繁衍出拥有龙血的后代！”
“那将是属于我们王国的至高荣耀！是洗刷一切耻辱的终极武器！”
议政厅内，落针可闻。
一些大臣的呼吸都停滞了，他们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国王，仿佛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就连那个一直老神在在的白发老臣，此刻眼角也在微微抽搐。
刺杀肖恩，是政治。
觊觎龙族公主，那是自取灭亡。
“陛下，这绝无可能！”
卡る终于无法再保持沉默，他猛地后退一步，与国王拉开了距离。
他的声音洪亮如钟，在殿内嗡嗡作响。
“这不仅是对骑士精神的亵渎，更是对龙族最直接的宣战！其后果，王国无法承受！”
“放肆！”
里昂七世的狂想被打断，他瞬间暴怒，指着卡尔的鼻子尖叫。
“你在教我做事吗？！卡尔·铁壁！别忘了你的身份！”
就在这时，一个雄浑的声音从殿侧响起，带着金石交击般的质感。
“陛下息怒，我认为，卡尔队长过于保守了。”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位身穿黑色镶金边重甲的魁梧贵族，从将军的队列中走了出来。
他年约五十，面容刚毅，下巴上留着修剪整齐的灰褐色胡须，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里，闪烁着好战的光芒。
北境公爵，瓦勒留斯·铁拳。
一个靠着斩杀冰原魔兽，硬生生打下公爵爵位和广袤封地的狠人。
他是王国最坚定的主战派，也是激进派贵族的领袖。
瓦勒留斯公爵走到大厅中央，甚至没有看一眼地上的阿尔弗雷德，而是对着里昂七世，抚胸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陛下，我认为王国此刻需要的不是什么阴谋诡计，而是钢铁与烈火！”
他的声音充满了力量，瞬间就将殿内那种压抑和恐惧的气氛撕开了一道口子。
“区区巨龙，有何可惧？”
他环视四周，目光扫过那些战战兢兢的大臣，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
“我们的祖先，手持长矛与利剑，就能在巨龙的阴影下建立起白岩城！难道我们这些后辈，反而要被一个叛徒和他的母龙吓破了胆吗？”
“公爵大人，时代不同了。”白发老臣幽幽开口，“现在的龙族，远比传说中更加强大。”
“强大？”瓦勒留斯公爵冷笑一声，“我只看到了一群会因为‘女婿’被通缉，就恼羞成怒的野兽罢了！”
“陛下！”他再次转向里昂七世，声音提得更高。
“那份通缉令，不是耻辱，而是号角！是您向全大陆宣告我们人类不屈意志的号角！”
“我们不应该偷偷摸摸地派刺客，那只会显得我们懦弱无能！”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阔剑，剑尖直指穹顶。
“我们应该做的，是集结王国所有的骑士团！征召所有热血的男儿！组成一支前所未有的讨伐大军！”
“我们要踏平龙巢的山脉！我们要用龙血洗刷宝剑上的锈迹！”
“我们要让那个叫肖恩的叛徒，跪在您的王座前忏悔！要让那条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母龙，明白谁才是这片大陆真正的主人！”
这番话，充满了煽动性。
原本被恐惧笼罩的大臣们，一些年轻的贵族和将军，眼中也开始燃起了一丝狂热。
是啊，我们是人类！我们是大陆的主宰！
凭什么要怕一群长翅膀的蜥蜴？
里昂七世看着瓦勒留斯公爵，他那因为恐惧而苍白的脸上，重新泛起了血色。
这才是他想听到的！
这才是一个强大王国该有的姿态！
“公爵阁下！”卡尔上前一步，挡在了瓦勒留斯和国王之间，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我必须提醒您，龙巢易守难攻，巨龙拥有制空权。我们的重甲步兵和骑士团，在龙息面前，和麦子没有区别。”
“这并非勇气的问题，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屠杀。”
“失败？”瓦勒留斯公爵的眼睛眯了起来，“卡尔队长，我听说，最初被选为‘勇者’的人，是你。”
“只是你拒绝了，这个‘荣耀’才落到了那个叫肖恩的孤儿身上。”
“怎么？现在看到那个叛徒在龙巢里作威作福，你就怕了？还是说，你嫉妒了？”
这句诛心之言，让卡尔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事实就是，王国的荣耀，正在被一个赘婿踩在脚下！”瓦勒留斯公爵步步紧逼。
“事实就是，我们再不做出强硬的回应，白岩城就会成为全大陆的笑柄！”
“陛下！”他越过卡尔，单膝跪在了里昂七世面前，声音铿锵有力。
“臣，瓦勒留斯·铁拳，请命！”
“愿率领我的北境军团为先锋！组建‘圣焰讨伐军’！”
“不破龙巢，誓不还师！”
“臣等附议！”
“附议！”
瓦勒留斯身后的激进派将领们，齐刷刷地单膝跪地，盔甲碰撞，发出一片肃杀之声。
里昂七世的呼吸变得无比粗重。
他看着跪在下面的瓦勒留斯，又看了看站得笔直，一脸“愚忠”的卡尔。
他感觉自己体内那颗属于懦夫的心脏，被瓦勒留斯公爵的话语，吹入了滚烫的岩浆。
他要战争！
他要复仇！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他里昂七世，不是一个可以被随意羞辱的懦夫！
“好！”
他大吼一声，从王座上走下，亲手将瓦勒留斯公爵扶了起来。
“瓦勒留斯公爵，我的雄鹰！”
“我任命你为‘圣焰讨伐军’总指挥！”
“王国所有兵力，任你调遣！国库所有物资，随你取用！”
他高高举起手臂，对着整个议政厅，用尽全身力气，咆哮出声。
“我宣布！”
“自即日起，人类王国与龙族，进入战争状态！”
“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国王的目光，穿过所有人，最后落在了那枚滑稽的龙蛋化石上。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仇恨与贪婪的狰狞。
“将叛徒肖恩，挫骨扬灰！”
“将龙族公主伊格瑞丝，生擒回城！”
整个大殿，在短暂的沉寂后，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为了国王！”
“为了王国！”
只有卡尔，静静地站在原地，他垂下眼帘，看着自己那双因为常年握剑而布满厚茧的手。
他感觉，天，要塌了。
里昂七世享受着群臣的拥戴，他感觉自己前所未有地像一个真正的国王。
他转过身，走到卡尔面前，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
“卡尔队长，你听到了吗？”
“这是人民的呼声，是王国的意志。”
他抬起手，抽出了卡尔腰间的骑士长剑，高高举起。
剑刃上，倒映出他扭曲而狂热的脸。
“现在，我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国王将长剑的剑柄，重新塞回卡尔的手中，他的声音，冰冷而决绝，不带一丝感情。
“你和你的讨伐队，将作为讨伐军的先锋。”
“去吧，我曾经最信任的骑士。”
“为我，为王国，踏平你不敢踏平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