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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凯？
王强的大脑里，像有一台高速运转的搜索引擎，瞬间将这个名字过了一遍。搜索结果是：查无此人。或者说，这个名字太普通，就像扔进人堆里的一粒沙，激不起半点波澜。他手底下管着上千号人，一个不起眼的车队司机，他怎么可能记得？
他心中那丝不祥的预感，因为这个平淡无奇的问题而消散了大半。他重新找回了镇定，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摆出了领导聆听下属汇报时惯用的姿态。
“周凯？”他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思索和茫然，“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好像是车队的老同志吧。怎么，他有什么问题吗？”
他的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他试图用这种方式告诉对方，你们问的这个人，无足轻重，和我王强更扯不上半点关系。
会议室里，郑平没有立刻接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王强，那眼神不带任何情绪，却像x光一样，似乎要穿透王强伪装的皮囊，看清他内里每一根骨头的成色。
这种沉默，比疾言厉色的质问更具压迫感。
王强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些僵硬。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赵文博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他标志性的、人畜无害的亲和力。他拿起面前的保温杯，拧开盖子，吹了吹热气。
“王副局长日理万机，不记得一个普通司机也正常。”赵文博的语气像是在打圆场，“不过这个周凯，有点意思。我们了解到，他跟你爱人的弟弟，也就是你的小舅子，是牌友，关系还很铁。经常一起喝酒，打牌，有时候一晚上输赢还不小呢。”
“轰！”
赵文博的话，轻飘飘的，却像一颗重磅炸弹，在王强的大脑里轰然炸响。
小舅子？牌友？
这两个词，像两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车队司机周凯是谁，他不记得。但他那个不学无术、嗜赌如命的小舅子，他太清楚了！他曾多次警告过小舅子，少在外面招摇，更不要提他的名字。可那个蠢货，显然把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一个纪委的司机，和自己不成器的小舅子是牌友。这件事本身或许说明不了什么，但纪委的人能查到这一层，并且当着他的面点出来，这背后所代表的意义，让王强如坠冰窟。
这意味着，对方的调查，已经深入到了他私生活的毛细血管里。这不再是工作层面的公事公办，这是一种精准的、带着强烈警告意味的渗透。
“年轻人交朋友，一起玩玩牌，很正常嘛。”王强干笑了两声，端起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茶水，想喝一口来掩饰自己的失态。可他发现，自己的手，竟然有些不听使唤，微微发抖，茶杯端到嘴边，与牙齿磕碰了一下，发出“咯”的一声轻响。
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会议室里，却显得格外刺耳。
丁凡低着头，手中的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像一条冰冷的蛇，钻进王强的耳朵里，啃噬着他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个角落里的年轻人，虽然一言不发，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审判。
“是啊，是很正常。”郑平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平缓，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我们还知道，周凯的儿子去年大学毕业，没找到工作，你小舅子给他介绍了一份工作，在城北新区绿化项目的施工队里，当了个清闲的库管，一个月工资八千。王副局长，你小舅子可真够朋友。”
王强的后背，瞬间被一层冷汗浸湿。
如果说刚才提到牌友还只是警告，那么现在，提到绿化项目，提到施工队，提到那个具体的职位和薪水，就是一柄已经抵在他胸口的、冰冷的匕首！
城北新区绿化项目，那是他亲手抓的一个大项目，油水丰厚。他让小舅子在里面捞点好处，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他怎么也想不到，纪委的人会从一个车队司机入手，顺藤摸瓜，直接摸到了项目的核心利益链上！
“我……我不知道这件事。”王强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他试图反驳，但语言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我从来不过问我亲戚的事情，这是我的原则。”
“好一个原则。”郑平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不再绕圈子，将桌上那张A4纸向前推了推，目光如炬，直刺王强的眼睛。
“王副局长，我们还是谈谈工作吧。昨天，我们去贵局的财务档案室，查阅了‘城北新区绿化项目’的专项资金台账，钱有亮科长给我们提供了一本蓝色封面的账本，对吧？”
王强的心脏猛地一缩。
来了，真正的杀招来了。
他强作镇定地点了点头：“没错，所有账目都在那里，清清楚楚，经得起任何审查。”
“是吗？”郑平反问，他拿起自己的笔，在笔记本上轻轻敲了敲，“可是我们收到的举报信上说，那本蓝皮的，是假账。真正的账本，是深红色封面的。”
深！红！色！
王强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他的眼前一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他死死地盯着郑平，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不通，这个细节，这个只有他和钱有亮两个人知道的、最核心的秘密，纪委的人是怎么知道的？难道钱有亮那个混蛋，把自己给卖了？不可能！钱有亮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两人的利益深度捆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举报信？”王强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猛地一拍桌子，试图用愤怒来掩盖内心的恐惧，“又是匿名举报！郑主任，你们纪委就是这么办案的吗？凭一封来路不明的信，就来怀疑一个兢兢业业工作了几十年的老同志？这是诬告！是陷害！我要向市领导反映！”
他“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作势要往外走。
“坐下！”郑平的声音不大，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王强迈出去的腿，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再也无法移动分毫。他回过头，对上了郑平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那是被戏耍后的愤怒，是猎人即将收网时的冷酷。
“王副局长，我们既然敢来，就不是只凭一封信。”郑平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信上还说，那本深红色的真账，昨天半夜，被你们的财务科长张涛，从财务室转移到了八楼档案室最角落的一个铁皮柜里。巧的是，那个铁皮柜的锁孔旁边，还有一道新的划痕。”
他每说出一个细节，王强的脸色就白一分。当“新的划痕”这几个字从郑平嘴里说出来时，王强彻底崩溃了。他双腿一软，重重地跌坐回椅子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完了。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对方连柜子上的划痕都知道，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泄密了，这简直就像是有人在他办公室里装了监控，把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
会议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面如死灰的王强，看着这个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副局长，是如何在短短几分钟内，被几句精准的问话，彻底击溃了所有的心理防线。
赵文博慢悠悠地合上了他的保温杯盖子，发出的“咔哒”声，像法官敲响的法槌。
“王副局d长，”赵文博的称呼里，那个“局”字被他拖得很长，充满了戏谑的味道，“现在，我们能好好聊聊了吗？比如，前年秋天，局里以防汛为名义，紧急采购了一批价值两百多万的防汛物资。我们查了当年的气象记录，那年江州是个干旱的秋天，连一场像样的雨都没下过。这批物资，去哪了？”
王强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一头被勒住脖子的野兽。他的汗水，已经浸透了那件名贵的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冰冷刺骨。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巧言令色，所有的应对预案，在这些如同手术刀般精准的证据面前，都成了笑话。
他知道，自己精心构筑的堡垒，已经从内部塌方了。每一个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环节，都成了对方手里置他于死地的铁证。
郑平坐了下来，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也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王强，你和刘主任，还有那个开发商老板，在‘帝豪会所’分钱的时候，没想到会有人录音吧？”
“轰隆！”
王强感觉自己整个天灵盖都被掀开了。他猛地抬起头，双眼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凸出，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郑平，像是看到了魔鬼。
录音！他们连录音都有！
这一刻，所有的侥幸、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幻想，都化为了齑粉。他彻底明白了，自己不是被调查，自己是在被审判。而对方，早已拿到了那本记录着他所有罪行的、不容辩驳的判决书。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他开始剧烈地颤抖，牙齿上下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完了，他的人生，在这一刻，彻底完了。
“我……”他嘴唇嗫嚅着，眼神涣散，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瞳孔骤然收缩，一把抓住了桌子的边缘，用尽全身力气，嘶声问道：“你们……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是不是……是不是只要我配合，就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