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49章：赵工提供了大量工程质量检测报告和原始图纸！
夜色像一块厚重的黑丝绒，缓缓覆盖了连绵的山峦。
白日里那些狰狞的采石场豁口，被黑暗温柔地抚平，只剩下模糊而庞大的轮廓，像一头头蛰伏在夜幕下的远古巨兽。山风穿过谷地，带走了白日最后一丝暑气，送来了草木与泥土的清冷气息。
丁凡坐在那辆不起眼的大众车里，车窗降下一条缝，冰凉的夜风灌进来，让他始终保持着清醒。他没有看表，山里的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只能通过天光来判断。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像一个有耐心的猎人，等待着那头受惊的孤狼，自己走出洞穴。
他知道，赵立德需要的不是催促，而是独处。一个男人，要推翻自己用十年屈辱和沉默构筑起来的苟安堡垒，需要一场天人交战。那堡垒里，有对家人的牵挂，有对强权的恐惧，更有对自身懦弱的憎恨。丁凡要做的，就是给他足够的时间，让他自己说服自己。
当月亮升到山顶，清冷的辉光洒满山谷时，丁凡推开车门，重新走向那个破败的道班。
院门口，那条瘦骨嶙峋的土狗没有再叫，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呜咽，警惕地看着他，尾巴夹在两腿之间。
屋子里亮着一盏昏黄的灯，光线从蒙着灰尘的窗户透出来，在杂草丛生的院子里投下一块模糊的光斑。
丁凡推开那扇虚掩的铁栅栏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长长的呻吟，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走到屋门前，轻轻敲了敲。
“进来吧，门没锁。”里面传来赵立德沙哑的声音。
丁凡推门而入。
屋内的景象让他心里微微一沉。桌上摆着几个空酒瓶，一盘吃剩下凉透的花生米，浓烈的劣质白酒气味和烟草味混杂在一起，几乎令人窒息。赵立德就坐在那张堆满图纸的书桌前，背对着门口，肩膀微微耸动，像一座即将垮塌的山。
丁凡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过去，将窗户推开了一些，让外面的夜风吹散一室的沉闷。
“十年了。”赵立德没有回头，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我每天晚上都做同一个梦。梦见周平浑身是血地站在我面前，问我为什么不帮他，问我为什么要把他的报告退回去。”
他的声音在颤抖，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自我折磨。
“我告诉他，我不是英雄，我得活着。可他就是不走，一直看着我，看得我……心都烂了。”
丁凡走到他对面，拉开一张椅子坐下，静静地听着。
赵立德缓缓转过身，他的眼睛布满血丝，脸上那深刻的皱纹里，似乎都浸满了酒精和痛苦。“今天你走后，我又梦见他了。可这一次，他没看我，他笑了笑，说，‘老赵，天亮了’。”
说完这句话，赵立德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他用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抹了一把脸，然后站起身，走向墙角那个掉了漆的铁皮文件柜。
他没有去拉柜门，而是蹲下身，摸索着，将整个沉重的柜子奋力地向旁边挪开了半米。
柜子后面，墙根处的地面上，铺着几块颜色与周围不太一样的水泥。赵立德找来一把铁镐，对着那几块水泥的接缝处，用力地撬了起来。
“哐当！”
一块水泥被撬开，露出了下面的泥土。他扔掉铁镐，直接用手，将泥土一点点地刨开。他的动作很急切，指甲缝里很快就塞满了黑色的泥土，但他毫不在意。
很快，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形包裹，出现在了坑里。
赵立德像是在捧着一件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包裹从坑里抱了出来。他吹掉上面的浮土，将它放在桌上，然后一层一层地解开外面那早已风化变脆的油布。
油布里面，是几层厚厚的塑料薄膜，同样被密封得很好。
当最后一层塑料薄膜被揭开，里面的东西终于露出了真容。
那是一叠叠用牛皮纸袋精心封装好的文件和图纸，还有几个用密封袋装着的老式录音磁带，以及一个看起来颇有年头的索尼牌数码录音笔。
“这些，是我这十几年，偷偷存下来的东西。”赵立德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压抑了太久的惊涛骇浪。
他拿起最上面一个牛皮纸袋，递给丁凡。“这是云山高速江州段，所有桥梁和隧道的原始施工图纸。不是他们上报审批的那一版，是施工队实际使用的那一版。你拿回去，找个懂行的人，跟竣工图一对比，就知道他们在承重结构上，偷了多少钢筋，减了多少标号。”
丁凡接过那个沉甸甸的纸袋，入手冰凉。他能感觉到，这薄薄的纸张里，承载着一个工程师以职业生涯为赌注的良知。
赵立德又拿起另一个袋子。“这里面，是我当年写的，所有关于路基沉降、桥梁裂缝的结构性安全分析报告。一共三十七份。每一份报告的背后，都对应着至少一起重大安全隐患。高明在每一份报告上的批示，都是‘暂缓’、‘加强观测’。这些，就是他玩忽职守，草菅人命的铁证。”
接着，他将那些录音磁带推了过来。“这些，是我当年和几个施工方的项目经理私下谈话的录音。他们酒后吐真言，把怎么配合高明做假账、怎么应付监理，都说了出来。他们以为我录下来是为了自保，其实，我是为了等一个能把这些东西用在正道上的人。”
丁凡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个小小的数码录音笔上。
赵立德拿起它，在手里摩挲了许久，眼神复杂。
“这个……是最重要的。”他将录音笔递给丁凡，声音压得极低，“这里面，只有一段录音。是我三年前，被降职之前，最后一次去省厅找高明。我把他堵在办公室，告诉他，滨河大桥的t型梁已经出现了垂直裂缝，再不进行结构加固，五年之内必出大事。你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吗？”
丁凡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赵立德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说，‘老赵，五年？五年后我早就不在交通厅了，桥塌了关我屁事？你再揪着不放，塌的就不是桥，是你赵立德的家！’”
丁凡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不知道我当时开了录音笔。”赵立德把录音笔塞进丁凡手里，“他以为我只是个懂技术的书呆子，是个只敢写报告的懦夫。这支笔，我藏了三年，每天晚上都拿出来听一遍，我怕我忘了他的声音，怕我忘了那座桥下，悬着多少人的命。”
丁凡接过那支录音笔，紧紧地握在手心。它很轻，却又重逾千斤。
“赵工，”丁凡看着眼前这个一夜之间仿佛又苍老了十岁的男人，郑重地说道，“谢谢您。”
这简单的三个字，不是客套，而是发自肺腑的敬意。
赵立德摆了摆手，重新坐回椅子上，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他看着桌上那些被他守护了十年的“罪证”，如今终于托付了出去，眼神里有释然，有担忧，更有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东西都给你了。怎么用，是你的事。我这条老命，也算交到你手上了。”他拿起桌上那半瓶白酒，对着瓶口，狠狠地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丁凡将所有的文件、图纸和录音设备，小心翼翼地重新用塑料薄膜包好，放进自己带来的一个黑色双肩包里。
他背上包，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赵立德。
“赵工，从现在开始，您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想。像以前一样，修您的路，过您的日子。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赵立德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
丁凡拉开门，正要迈出去，赵立德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
“小子。”
“嗯？”
“你……到底是什么人？”
丁凡沉默了片刻，转过身，看着他，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真诚的微笑。
“一个和您一样，想让路，就是路的人。”
说完，他转身走进了沉沉的夜色里。只留下赵立德一个人，坐在那盏昏黄的孤灯下，久久地，凝视着桌上那个被撬开的水泥坑，仿佛在告别自己那段长达十年的，屈辱而孤独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