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必须救！”
凌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在死寂的废墟中回荡，没有任何犹豫和商讨的余地。
看着众人脸上瞬间涌起的震惊、错愕、乃至一丝畏惧，他理解他们的心情。刚刚从鬼门关抢回补给，喘息未定，又要去冲击日军重兵包围的教堂？这无异于自杀！
但有些事，明知不可为，亦必须为之。
“那不是几个几十个，是几百条人命！”凌云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眼神灼灼，“咱们穿上这身皮，拿起这把枪，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保护身后这些老百姓吗？现在他们就在眼前等着被屠宰，我们若扭头走了，跟那些溃逃的怂包、跟冷血的鬼子，还有什么区别？！”
他的话像重锤，敲打着每个人的良心。周宪狠狠抹了把脸，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凌队长，你说怎么干吧！我宪兵班的弟兄，没一个孬种！”
王老栓也一咬牙：“妈的！拼了！听队长的！”
士气被强行提振起来，但如何救，依然是几乎无解的难题。
硬冲教堂？日军既然重兵围困，必然部署严密，他们这三十多条枪，还不够给鬼子塞牙缝。
“不能硬冲。”凌云再次蹲下，匕首在泥地上飞快划动，“得来硬的，得来狠的，得来大的！大到让围教堂的鬼子不得不过来！”
“声东击西？”周宪立刻明白了凌云的思路。
“对！但不是小打小闹！”凌云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冷静的光芒，“我们要在另一个地方，制造一个比教堂更大的‘危机’，让鬼子指挥官觉得，如果不分兵去救，损失会更大！”
他的匕首重重地点在东南方向，距离教堂约一点五公里外的区域。
“这里！原国民政府交通部大楼！虽然被炸塌了一半，但结构巨大，地下室可能还有残存的档案或设备，鬼子前期肯定重点搜查过，但现在兵力被抽调，守卫相对空虚。更重要的是，它象征着意义，而且靠近几条主干道！”
“我们要让它……‘炸’起来！”凌云的声音带着一丝狠厉，“用上我们所有的炸药和汽油（如果有缴获）！制造出巨大的爆炸和火灾！让鬼子以为我们的主力在攻打或者破坏这座具有象征意义的重要建筑！”
“同时，”他看向石头，“需要你在远处，用冷枪狙杀附近几个次要哨所的鬼子哨兵，制造混乱，加深他们的误判！”
“动静要多大？”王老栓咽了口唾沫。
“有多大闹多大！”凌云斩钉截铁，“爆炸要响，火光要冲天，枪声要密集！要让半个南京城都能看见听见！要让鬼子指挥官相信，至少有营连级规模的部队在那边发动了大规模袭击！”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将所剩不多的宝贵炸药用于佯攻，而且主动暴露自身位置，一旦鬼子不上当，或者反应过快，佯攻部队很可能陷入重围！
“佯攻部队任务最重，也最危险。”凌云的目光看向周宪和自己，“我亲自带队。周班长，你挑几个最精锐的弟兄跟我一起。王老栓，你带主力，护送石头去制高点，完成后，立刻向教堂侧翼隐蔽接近，等待信号！”
“信号？”周宪问。
“教堂方向的鬼子一旦被调走，我会发射绿色信号弹！看到信号，王老栓，你立刻带主力趁虚而入，接应难民突围！不要恋战，接上人就往南撤！预定集合点，城南乱坟岗那边的废弃防空洞！”
分工明确，但风险巨大。佯攻部队是诱饵，也是能否成功的关键。
“时间定在凌晨五点！人最疲，天将亮未亮之时！”凌云最后下令，“立刻准备！搜集所有能燃烧爆炸的东西！”
队伍如同精密的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所有缴获的炸药、汽油、甚至火油、酒精都被集中起来。队员们默默检查武器，分发弹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悲壮而决绝的气氛。
没有人抱怨，没有人退缩。经过一次次血与火的考验，这支队伍已然凝聚出一种敢于向死而生的悍勇。
凌晨四点三十分，队伍分头行动。
王老栓带着主力、伤员和难民，护送石头前往教堂外围预伏地点。他们的行动必须悄无声息。
而凌云和周宪，则带着五名最精锐、最敢死的宪兵和老兵，扛着沉重的爆炸物和燃料，如同幽灵般扑向黑沉沉的交通部大楼废墟。
路途不远，但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越靠近目标，日军的零星哨卡越多。凭借着高超的潜行技巧和石头在远处偶尔提供的精准冷枪掩护（清除无法绕过的哨兵），他们有惊无险地抵达了大楼外围。
昔日宏伟的建筑如今只剩残垣断壁，但巨大的骨架依然矗立，如同巨兽的骸骨。一个班的日军驻守在大楼唯一完好的入口处，架着机枪，燃着篝火，显然没想到会有人来攻击这里。
“分散放置炸药！重点承重柱和地下室入口！汽油浇在木质结构上！”凌云低声下令，“动作要快！五分钟内必须完成！”
突击小组立刻散开，借助阴影潜入大楼内部。凌云和周宪则亲自对付门口的那个班日军。
“噗！噗！”周宪手中的匕首划过两名哨兵的喉咙，动作干净利落。凌云则用装有消音器的手枪（缴获的）点杀了篝火旁打盹的机枪手。
解决掉哨兵，两人迅速在门口和关键通道布设诡雷。
“设置完毕！”
“点火装置准备好！”
队员们陆续返回。
“撤到第二集结点！等我信号！”凌云下令。
小队迅速撤离到大楼外一处相对安全的废墟后。凌云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怀表——四点五十八分。
他猛地按下了起爆器手柄！
“轰！！！！！！！！！”
一声远超之前任何一次爆炸的惊天巨响，猛然炸响！仿佛大地都为之颤抖！
交通部大楼主体猛地向上拱起，然后无数巨大的水泥块、钢筋、玻璃碎片如同火山喷发般向四周抛射！一团巨大的、混杂着黑烟和火焰的蘑菇云腾空而起，瞬间照亮了半个夜空！
紧接着，被引燃的汽油和木料爆发出冲天的火光，将周围映照得如同白昼！
巨大的声响甚至震碎了远处建筑的玻璃！
“砰！砰！砰！”石头在预定的几个方向，同时狙杀了能看到的日军哨兵，制造多点遇袭的假象！
佯攻小组剩下的几人，也用所有武器对着天空和周围废墟疯狂扫射，制造出密集的枪声！
“敌袭！敌袭！”
“交通部大楼！大火！爆炸！”
“多处遇袭！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附近日军的步话机里瞬间充满了惊惶的呼叫声！整个东南区域的日军守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规模巨大的袭击打懵了！
教堂方向，围困的日军指挥官显然也看到了冲天的火光和浓烟，听到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和密集枪声，步话机里充斥着混乱的求救和情报。
“八嘎！是支那军主力反扑了吗？！”
“他们的目标是交通部？！”
“教堂这里的支那人只是诱饵？！”
日军指挥官陷入了巨大的困惑和犹豫。如果交通部有失，责任他承担不起！
“第一小队、第二小队！立刻向交通部方向支援！快！”最终，他做出了分兵的决定。
大约三分之一的包围兵力，超过两个小队的日军，匆忙登上卡车和摩托，拉响刺耳的警报，火速赶往爆炸地点！
“成功了！鬼子被调走了！”隐藏在教堂外围废墟中的王老栓，通过望远镜看到日军车队拉着士兵离开，激动得差点喊出来！
他死死盯着漆黑的夜空，等待着那约定的信号。
几分钟后，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一颗绿色的信号弹，颤抖着从交通部大楼方向升起，在夜空中划出一道短暂却清晰的轨迹！
虽然微弱，但在王老栓眼中，却如同旭日般耀眼！
“信号！是信号！队长他们成功了！”王老栓压低声音，激动地低吼，“全体都有！目标教堂！突击组开路！掩护组跟上！接应难民！行动！”
养精蓄锐已久的主力部队，如同出闸的猛虎，从隐蔽处跃出，向着教堂防御骤然减弱的侧翼，发起了迅猛的突击！
教堂方向，顿时响起了爆豆般的枪声和爆炸声！那是王老栓他们在猛攻日军薄弱的包围圈！
然而，就在王老栓以为计划顺利，即将接应出难民之时——
“砰！砰！砰！”
教堂方向日军的抵抗火力，远比他预想的要猛烈得多！不仅有机枪，甚至还有掷弹筒的爆炸声！
而且，日军并未像预想中那样陷入混乱，反而像是……早有准备？抵抗得极有层次！
王老栓的心猛地一沉！
不对劲！
几乎与此同时，正在从交通部大楼废墟区向后撤退的凌云和周宪小队，也遭遇了意想不到的情况！
他们刚刚摆脱了最初被爆炸吸引过来的零星日军，正准备向预定撤离点转移，突然——
“咻——轰！”
“咻——轰！”
几声尖锐的呼啸声过后，迫击炮弹竟然极其**精准**地落在了他们撤退路线的前后左右！爆炸掀起的泥土和碎砖几乎将他们淹没！
“妈的！鬼子炮火怎么来得这么快？！还打得这么准？！”周宪扑倒在掩体后，吐掉嘴里的泥，惊怒交加地吼道。
这绝不是匆忙赶来支援的步兵能有的反应！这炮火，像是早就测算好了诸元，等着他们往口袋里钻一样！
凌云的心也瞬间沉到了谷底，一股巨大的寒意笼罩了他。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教堂方向，虽然看不到具体情况，但王老栓那边骤然变得激烈而反常的枪炮声，已经说明了一切。
中计了！
鬼子指挥官可能确实分兵了，但绝不是完全被调虎离山！他们似乎……预料到了会有援军？甚至可能故意卖了个破绽？
这是一个双重陷阱！
爆炸的火光映照下，凌云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快！发信号！让王老栓撤！”他对着负责信号弹的士兵嘶声吼道。
但已经晚了。
更糟糕的是，他们发现自己小队的身后，也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和日语吆喝声——他们被包抄了！
声东击西，反而变成了自投罗网！
凌云和周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绝望。
“看来……”凌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
“咱们这次，怕是捅了马蜂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