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贼的目光在陈海手中的刀锋，和陈海那张平静到可怕的脸上来回游移。
他的心理防线，在死寂的沉默中，被一寸寸碾碎。
他见过杀人的，没见过杀人前还能如此心平气和跟你聊天的。
“我说！我说！你别动刀！”
山贼的声音带着哭腔，彻底崩溃了。
“我们黑风寨，总共有三百二十七个兄弟！”
三百多人！
这个消息，陈海已经通过独眼龙那边套取，不过现在有了更确切的数字，也好为下一步做准备。
陈海的脸色却没有任何变化，他继续问道：“你们大当家叫什么？今天来的那个独眼龙在山寨里确实是三当家？”
“我们道上混的，真名谁也不清楚，不过我们大当家的道上都叫他‘及时雨’。”
“及时雨？”
陈海闻言心中冷笑，这是把自己的山头当成戏剧话本里的梁山好汉了。
“那独眼龙……龙哥确实是我们山寨的三当家，最是心狠手辣，吞并你们的主意就是他出的，还说等你们上山就留几个娘们给弟兄们乐呵乐呵，其余人全部赶尽杀绝！”
“三当家？好毒辣的手段！”
陈海心中一动。
“这么说，你们还有一个二当家？”
“有！二当家是个读书人，大当家给他起名叫什么……吴用，还让我们都叫他‘智多星’，山寨里好多阴损主意都是他出的！”
智多星？吴用？
这是来演梁山话本来了？
尽管听起来有些好笑，但陈海的眉头，还是皱了起来。
一个山贼窝里，居然还藏着一个运筹帷幄的军师。
这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种人，往往比三百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莽夫，要难对付一万倍。
“我再问你，”陈海的声音变得冰冷，带着一丝压迫感，“你们为什么会提前来？不是说好了三天吗？”
“正是……是吴军师的主意！”
山贼不敢有丝毫隐瞒，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一切和盘托出。
“龙哥回去之后，把这里的情况跟大当家和军师一说，军师当场就说不对劲。”
“他说，你们又是种地又是炼铁，营地里井井有条，根本不像普通的流民，肯定有所图谋。”
“他还说，你们连官军的斥候都敢杀，胆子太大，这种人绝对不能给喘息的机会，必须趁你们立足未稳，用雷霆之势一举拿下！”
“所以大当家才立刻派龙哥带了一百多兄弟，过来打你们个措手不及！”
听完这番话，罗虎和赵老四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好险！
实在太险了！
若不是哨总当机立断，提前设下埋伏，他们此刻的脑袋，恐怕已经被挂在黑风寨的旗杆上了。
陈海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那个叫吴用的军师，嗅觉敏锐，判断果决，确实不简单。
看来，黑风寨这个敌人，比他想象中还要棘手百倍。
“最后一个问题。”
陈海的目光如刀，死死钉在山贼的眼睛里。
“那你们黑风寨，为何不全部出动，直接将我们给一网打尽？”
那山贼的眼神出现了一丝犹豫，“三当家的确实是这么安排的，但二当家不同意，说是就二十几个青壮，派一百多个弟兄足够了，还说……”
说到这那山贼停顿下来，开始求饶起来，“几位军爷，小的说了，可否饶了小的一命。”
陈海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佩刀，轻轻地，贴在了他的脸颊上。
那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山贼浑身猛地一激灵，一股尿骚味瞬间弥漫开来。
“我说！我说！”
“军师……军师最近一直在跟另一伙人接触！”
“什么人？”
“是一伙从西边流窜过来的流寇，听说人不少，有好几百号人！所以军师才不同意全部出动，就是怕出现什么意外。”
“什么？！”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惊雷，让陈海的瞳孔骤然收缩！
又一伙几百人的流寇？！
“他们在哪？谈得怎么样了？”陈海追问道。
“就……就在西边那片乱石滩，离我们山寨不到几十里。”山贼的声音越来越小，细若蚊蝇。
“大当家的意思，是想把他们也‘招安’了，一起干大事。要是能成，我们黑风寨……就有近千号人了！”
“不过……听说那伙流寇的头领，挺不好说话，一直没谈妥。”
近千人！
这个数字，不再是重锤，而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巍峨大山，轰然压下！
压在了陈海、罗虎和赵老四的心头，让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如果黑风寨真的和那伙流寇合流，那他们这点人，别说反抗了，连逃跑的机会都不会有。
到时候，上千人把这山谷四面八方一围，他们就是插翅也难飞！
这已经不是危机了。
这是绝境！
陈海沉默了。
他知道，他必须在黑风寨整合那伙流寇之前，做点什么。
要么，抢先一步，用某种方法把那伙流寇拉拢过来。
要么，就只能放弃这里的一切，带着人，逃进更深、更危险的秦岭里，去赌那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生机。
“哨总……”罗虎的声音干涩无比，喉咙里像是卡了一块烙铁。
陈海摆了摆手，示意他别说话。
他站起身，看着那个已经把什么都吐干净的山贼，眼神里再无一丝波澜。
“把他处理掉。”
陈海淡淡地说道，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
罗虎提起那个已经瘫软如泥的山贼，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向了密林深处。
营地里，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刚刚才打赢了一场胜仗的狂喜，被这个惊天的消息，冲刷得一干二净。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惧和绝望。
打退了一百人，又怎么样？
敌人还有两百，甚至马上就要变成近千人！
这还怎么打？
陈海没有去安抚众人。
他知道，在这种足以压垮心智的绝望面前，任何鼓舞士气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独自一人，走上了营地旁边的一处高地，俯瞰着整个山谷。
山谷里，伤员在痛苦呻吟，妇孺在低声哭泣，那些刚刚还在欢呼的汉子们，此刻则是一脸茫然。
这个他一手建立起来，承载着所有人希望的“世外桃源”，此刻正风雨飘摇，随时可能覆灭。
跑，还是打？
跑，意味着放弃这里的一切。
放弃那座能炼铁的高炉，放弃刚刚收获的土豆，放弃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家园，重新变回一群在乱世中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丧家之犬。
他不甘心。
打？
拿什么去打？
靠着几十个伤痕累累的残兵败将，去对抗上千如狼似虎的敌人？
那不是勇敢，是愚蠢，是自寻死路。
陈海的脑子里，第一次乱成了一锅粥。
他需要时间，需要情报，需要一个能够打破这必死之局的契机。
就在他心烦意乱，几乎要被这巨大的压力压垮之际。
一个负责在外围警戒的哨探，又一次神色慌张地跑了回来。
他甚至比上一次黑风寨来袭时还要惊慌，连滚带爬地冲到高地下，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陈海嘶声大喊！
“哨总！不好了！”
“西……西边！西边来了好多人！”
“黑压压的一大片，看不到头啊！”
陈海的心，猛地一沉，如坠冰窟。
来了！
这么快！
是黑风寨的人，还是那伙流寇？
或者……他们已经合流了？
陈海的身体，在一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他一把抓起身边的佩刀，对着山谷里还在发愣、不知所措的众人，发出了穿越以来，最为声嘶力竭的吼声！
“敌袭！！”
“所有人！准备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