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手小王正低头记录着数据。
对讲机里突然响起一阵微弱的电流“嘶嘶”声，
小王起初没有在意，以为只是信号干扰。
他抬起头，对着话筒呼叫：
“苏工？听到请回答。”
“苏工？报告你的情况！”
对讲机里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小王丢下记录本，发疯似的冲向反应器的人孔。
“不好！出事了！”
正在隔壁车间检查氢气管线法兰密封度的李林，
听到这声凄厉的呼喊，手里的扳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没有丝毫迟疑，转身就向反应器方向狂奔。
三百米的距离，他跑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
冲到反应器旁，他一把推开趴在人孔边上、正徒劳呼喊的小王。
“苏工程师！您听得到吗！”
没有回应，
李林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已经先于思想行动，俯身就要往人孔里钻。
“李工，不能进去！”
小王从后面死死抱住他的腰，
“里面缺氧！会死人的！”
“松开！”
李林猛地一甩胳膊，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小王甩开。
小王踉跄着撞在旁边的钢铁栏杆上，胸口生疼。
周围闻讯赶来的工人们也想上前阻拦，却被李林回头的眼神镇住了。
李林不再耽搁，矮身钻进了直径只有六十厘米的人孔。
反应器内部，伸手不见五指。
他打开随身携带的手电筒，
第一层。空的。
没有。
第二层。空的。
还是没有。
他的心脏越跳越快，
他一级一级向上攀爬，手脚并用，动作快得出现了残影。
第四层。
第五层。
当光束扫到第六层时，
一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身影蜷缩在催化剂床层的角落里。
苏晚晴无力地倒在那里，头上的安全帽滚到了一旁，供氧面罩也已脱落。
李林用尽全身力气爬上第六层，双膝跪倒在苏晚晴身边。
她的脸颊毫无血色，嘴唇呈现出缺氧的青紫色，双眼紧闭。
李林颤抖着手，解下自己的供氧面罩，扣在了她的脸上。
纯净的氧气瞬间涌入。
苏晚晴的胸口有了极其微弱的起伏，但人依旧昏迷不醒。
李林咬着牙，用尽全力将她打横抱起。
那些黑色的催化剂颗粒从她身上哗啦啦地滚落。
他抱着她，转身走向人孔的方向。
缺氧的眩晕感猛烈袭来。
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耳朵里是持续不断的嗡鸣。
每挪动一步，都像是在沼泽中跋涉，
脚下的催化剂颗粒不断滚动，让他好几次都差点滑倒。
从第六层到人孔，只有不到十米的垂直距离。
他死死咬住舌尖，剧痛让他的神智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他不能倒下。
绝不能。
终于，他挪到了人孔的正下方。
“接住她！”
李林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怀里的苏晚晴向上托举，推出了人孔。
外面的工人们七手八脚地将她接住，平放在地上。
小王立刻拿来备用氧气瓶，打开阀门给她输氧。
李林也支撑不住，从人孔里摔了出来，跪倒在地。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肺部都快憋炸了，
几秒后，苏晚晴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第一眼就看到了跪在自己身边的李林，
他脸上、身上全是黑色的催化剂粉末，狼狈不堪。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紧紧抓住了李林的胳膊。
“你……你怎么这么傻……”
她的声音沙哑，眼眶瞬间就红了。
李林抬起头，看着她，忽然笑了。
“傻？”
“我要是不傻，谁来救你？”
苏晚晴说不出话来，只是握着他的手，
休息室内，医生确认苏晚晴只是轻微缺氧，并无大碍。
可她的手，却一直在控制不住地颤抖，不是因为后怕，而是因为深深的自责。
李林坐在旁边，一言不发，
“对不起。”苏晚晴低声开口。
李林摇了摇头：
“不是你的错，是我考虑不周。”
他站起身：
“反应器内部作业，单一供氧系统就是个致命的设计缺陷。”
“我应该提前想到双路备份方案。”
苏晚晴推开扶着她的医生，勉力站起：
“不行，催化剂还没装填完，剩下两层，我必须亲自去。”
“你不能再进去了。”
“我知道危险。”
苏晚晴走到他面前，“
“但如果因为我退缩，导致装填质量出问题，”
“整个项目就完了。我们没有时间重来。”
李林看着她，内心天人交战。
苏晚晴声音放软了一些：
“相信我，好吗？”
李林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有了决断。
“好。”
他转身对小王下令：
“立刻改造！
“准备双路供氧系统，两根供氧管从不同人孔进入！”
“在每一层床层上，加装临时照明灯！”
“一小时内完成！”
“明白！”
小王立刻带人行动起来。
一个小时后，一切准备就绪。
苏晚晴重新穿好防护服，戴上了双路供氧面罩。
李林亲自为她检查每一个接口，每一根绳索。
“记住，每十分钟报告一次情况。”
“任何不适，立刻出来。”
苏晚晴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转身，再次决然地爬上梯子。
这一次，反应器内灯火通明。
白色的灯光将每一层网板都照得清清楚楚。
她熟练地爬到第七层，指挥着外面的工人开始装填。
有了之前的教训，她的动作更加小心谨慎，每一步都踩得极稳。
半小时后，第七层装填完毕，厚度五十厘米，完美。
“第七层完成，准备装填第八层。”
她在里面待了一个半小时，李林的心也悬了一个半小时。
“晚晴，你还好吗？”
“我很好。”
她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来，
“最后一层，马上就好。”
又一个小时过去。
当最后一铲催化剂被推平，苏晚晴用测量尺仔细复核。
五十五厘米，符合设计要求。
“报告，全部催化剂装填完成，质量合格！”
“好！立刻出来！”
当苏晚晴的身影出现在人群时，所有的工人都自发地鼓起掌来。
她脸色苍白，浑身湿透，却笑着对他们挥了挥手。
李林第一个冲上去，将她从梯子上扶了下来。
“辛苦了。”
他想说很多，最后只汇成这三个字。
苏晚晴摇摇头，靠在他身上，稳住自己发软的双腿。
老刘和几个工程师围了上来，个个喜形于色。
“太好了！”
“苏工，您可是立了大功了！”
“这下制氢装置和反应器都齐了，”
“咱们离出油又近了一大步！”
“是啊，就等给反应器充压，然后……”
“等等！”
苏晚晴突然打断了众人的庆祝，
她挣脱李林的搀扶，站直了身体，
“不能充压。”
李林眉头一皱：
“为什么？催化剂不是装填好了吗？”
苏晚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的纸，上面画着潦草的结构图和一串计算公式。
“我在里面检查最后一层催化剂的时候，发现了一个问题。”
她指着纸上的图。
“第八层催化剂床层的支撑网板，它的主承重梁，焊接点的位置……错了。”
什么？
苏晚晴继续说道，
“这个焊接点偏离了设计位置大概三厘米，这导致整个网板的应力分布发生了改变。
在常压下看不出问题，可一旦我们开始加压，
氢气以每小时数千立方米的速度冲刷，
压力达到两百个大气压时，这个错误的焊接点，
会成为整个结构最脆弱的一环。”
她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
“它撑不住的。
到时候，整个第八层的催化剂连同网板会瞬间垮塌，
砸向下方的七层结构，引发连锁反应。
我们……会得到一个八十吨重的废铁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