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争吵声像淬了冰的针，一下下扎进寂静的卧室。
文茜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枕头捂得严严实实，却还是挡不住那些尖利的话。
母亲带着哭腔的指责，父亲压抑的怒吼，还有瓷器被扫落在地的脆响，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在她的心上。
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红痕。
这样的场景，她早已习以为常，却从未真正习惯。
小时候会哭着跑出去拉架，换来的却是父母异口同声的“大人的事小孩别管”，后来便学会了躲，躲在卧室里，躲在衣柜里，躲在任何能隔绝声音的角落，假装自己是个透明人。
只是这一次，心里格外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块。
她侧过脸，目光落在床边站着的小小身影上。金离瞳依旧是那副娃娃模样，只是往日里那双总是带着傲气的金眸，此刻竟染上了几分不自然。
他微微蹙着眉，视线落在紧闭的卧室门上，似乎在分辨外面的动静，又似乎只是单纯的无所适从。
文茜的心沉了沉。她忽然想起铁希。
以往每当父母吵架，铁希总会悄悄挪到床边，用他软糯却坚定的声音安慰她：“主人，别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会笨拙地递上一块手帕，会用小小的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哪怕他自己也对这样的场景感到无措，却还是会拼尽全力给她一点温暖。
可金离瞳不是铁希。
他是仙境曾经的战神，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金王子，他不会安慰她。
卧室里只剩下文茜细微的呼吸声，还有客厅里断断续续传来的争吵。
金离瞳站在原地，身体微微紧绷，像是在忍受某种不适。
他几次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别过了脸。
文茜闭上眼，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她不想看金离瞳这副模样，不想被他的无措反衬得自己更加狼狈。
“你要是觉得吵，就自己找个地方待着去。”她闷闷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金离瞳闻言，金眸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淡淡的神情。
就在这时，他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浑身的灵力微微波动了一下，金眸骤然变得锐利起来，朝着窗外的方向望去。
他沉默了片刻，转头对文茜说道：“我去屋外散散心，一会儿回来。”
他的声音依旧带着几分清冷，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察觉到，那语气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文茜此刻满心都是父母的争吵，根本没心思去揣测金离瞳这话的真假，也没力气去管他要去哪里。
她只是懒洋洋地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烦人的飞虫：“走吧走吧，别在这里碍眼。”
金离瞳也不介意她的态度，身形一动，便化作一道鎏金色的流光，从半开的窗户飞了出去，悄无声息，没有惊动客厅里争吵的两人。
夜风吹起他的衣角，带着城市夜晚特有的微凉。金离瞳落在附近一处很隐蔽的角落，抬手一挥，一道金色的灵力屏障瞬间展开，像一层透明的薄膜，将他笼罩在其中。
这屏障不仅能隔绝视线，还能屏蔽灵力波动，除非是实力远超他的人，否则绝不可能发现这里的异常。
做完这一切，他才松了口气，收敛了周身的锐气，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静静等待着。
金眸里依旧带着警惕，手指下意识地攥紧，周身的灵力在暗中流转，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危险。
他感应到的气息很熟悉，却又带着几分陌生的疏离，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雾。
那气息很微弱，若有若无，却精准地触动了他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让他不得不来赴这场不明所以的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夜风吹过杂草，发出“沙沙”的声响。金离瞳的耐心渐渐被消磨，就在他快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感应错了的时候，一道淡紫色的光影突然出现在屏障之外，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凝聚成形。
那是一个身着淡紫色长裙的女子，长发及腰，戴着华丽的发饰，几缕碎发垂在脸颊两侧，更衬得她眉眼如画。
她的肤色很白，唇色娇艳，一双如紫水晶般的眼眸，此刻正带着几分复杂的神色，落在屏障中的金离瞳身上。
金离瞳看到来人，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了些，攥紧的手指也缓缓松开，金眸里闪过一丝真切的欣喜，随即又被疑惑取代。
“果然是你，江舒安。”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失踪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江舒安在仙境失踪很久了，当年她突然离开，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不少仙子都说她可能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才被迫离开，就连金离瞳也未曾想过，有一天还能再见到她。
江舒安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金离瞳，目光在他娃娃般的身形上停留了许久，眼神越发复杂。
她微微蹙着眉，薄唇轻抿，像是在消化眼前这不可思议的景象，又像是在斟酌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带着几分一言难尽的意味：“没想到你竟然变成现在的样子。”
金离瞳闻言，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缩小的身躯，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也没想到。”语气里满是无奈与自嘲。
谁能想到，曾经叱咤风云、无人能敌的金王子，如今会沦为一个需要依靠契约才能活动的娃娃？
江舒安走到他身边，靠着冰冷的墙壁站定，目光投向远处的月光，忽然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调侃：“听说你有爱人了？”
金离瞳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没想到啊，”江舒安转过头，眼底闪过一丝促狭，“你这朵千年不开的铁树，竟然也会有喜欢的仙子。”
提到“爱人”二字，金离瞳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尖锐的疼痛瞬间蔓延开来，直冲四肢百骸。
那些被封印在记忆深处的碎片突然翻涌上来。温暖的笑容，柔软的指尖，还有那漫天飞舞的花瓣，以及最后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和绝望。
一股狂暴的灵力不受控制地从他体内爆发出来，金色的光芒瞬间笼罩了整个角落，周围的杂草被灵力掀飞，地面裂开了细密的纹路。
他的金眸变得赤红，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像是一头即将失控的猛兽。
但就在灵力即将彻底爆发的瞬间，他猛地回过神来。
眼前的人是江舒安，是他当年为数不多能称得上朋友的人，更是仙境里出了名的不好惹。
江舒安的实力深不可测，更别说背后还有万象城主，就算他全盛时期，也未必能占到绝对的上风，更别说现在的他，力量被封印，记忆残缺不全，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更何况，江舒安没有恶意。
金离瞳咬紧牙关，双手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拼尽全力压制着体内翻腾的灵力。
金色的光芒渐渐收敛，狂暴的气息也慢慢平复，只是他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是仙境里的仙子告诉你的吧。”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痛苦，“我想他们也告诉你事情的经过了。”
江舒安看着他痛苦的模样，脸上的调侃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凝重。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是我，”金离瞳双手捂住自己的头，身体顺着墙壁缓缓滑落在地，声音里充满了自责与绝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是我没有保护好她，是我害死了她。”
如果当初他能多信任她一点，如果当初他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是不是她就不会离开？
这些念头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让他痛不欲生。
江舒安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疑惑：“不是，等会儿。”
金离瞳抬起头，赤红的金眸里满是迷茫，看着江舒安，不明白她想说什么。
“你为什么那么确定你爱人死了？”江舒安皱着眉，神色有些一言难尽，“你亲眼看到她魂飞魄散了？还是感受到她的元神彻底消散了？”
金离瞳愣住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是”，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仔细回想，脑海里只有那些模糊的碎片，只有那深入骨髓的痛苦和绝望，却没有任何关于她真正死亡的实证。
他既没有亲眼看到她消失，也没有感受到她的元神气息彻底湮灭。
“我……我不确定。”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眼神也越发迷茫，像是迷路的孩子，“我现在根本记不清她的样子，也感受不到她的气息。”
他记得自己很爱她，记得失去她的痛苦，却记不清她的眉眼，记不清她的声音，记不清他们之间发生过的具体事情。
那种感觉，就像是手里攥着一把沙子，越想握紧，流失得越快。
江舒安的表情变得更奇怪了，她上下打量着金离瞳，像是在看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你说你记不清了？”
金离瞳点了点头，心里的迷茫越来越深。
“那不就是你的记忆被别的仙子动了手脚？”江舒安的语气十分肯定，“以你的实力，就算是被封印，也不可能连自己心爱之人的样子都记不清，除非有人刻意抹去了你的相关记忆。”
金离瞳皱着眉，仔细思索着江舒安的话。他想起了曼多拉，想起了她封印自己时那阴狠的笑容。
曼多拉一向心机深沉，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她会不会真的在封印自己记忆的时候，刻意抹去了关于爱人的部分？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看着金离瞳还是一副似懂非懂、犹豫不决的样子，江舒安轻轻叹了口气。
她眼珠转了转，决定从另一个角度入手，继续引导他：“对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你之前怎么变得那么虚弱？”
提到这个，金离瞳眼中的迷茫褪去了几分，这件事，他倒是能够解答。
“是仙境里的女王曼多拉。”他的声音有些疲惫，“我主动找到了她，想要忘记，没想到她封印了我的记忆和力量，还把我变成了这副模样，扔到了人类世界。”
江舒安装作思索的样子，手指轻轻敲着墙壁，发出“笃笃”的声响，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诱导：“所以，这个曼多拉真的不知道什么吗？”
金离瞳一愣，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听说这个曼多拉为了力量无所不用其极，”江舒安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她连你的记忆和力量都敢封印，没对你的爱人动过手？我可不相信。说不定，你爱人的失踪，甚至……和她脱不了干系。”
金离瞳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
他从未想过这个可能性。他一直以为，爱人的离开是因为自己的过错，却从未怀疑过是曼多拉在背后搞鬼。
“那……那我该怎么办？”金离瞳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看向江舒安的目光里充满了询问。他现在就像一个在黑暗中摸索的人，江舒安的话，成了他唯一的方向。
“要不你去仙境问问？”江舒安顺水推舟，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曼多拉说不定知道你爱人的下落，甚至……她还有可能知道你的爱人在哪里，你只有回到仙境，找到曼多拉，才能查清真相。”
金离瞳低着头，仔细思索着江舒安的话。
他知道，回到仙境意味着巨大的危险，曼多拉绝不会放过他，那些曾经畏惧他、敌视他的仙子，也未必会对他手下留情。
可一想到或许能找到爱人的下落，或许能查清当年的真相，他就觉得，无论多么危险，都值得一试。
“好。”他猛地抬起头，金眸里闪过一丝坚定，“我回仙境。”
看到金离瞳终于答应，江舒安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让金离瞳回仙境去闹一闹，给曼多拉添点麻烦，也算是报了曼多拉偷沈亦白的法术的仇。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江舒安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裙摆，语气又恢复了最初的清冷，“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等。”金离瞳叫住她，“你这些年，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会突然失踪？”
江舒安的身体顿了顿，转过头，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事情，你还是别知道的好。”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对了，别告诉别人我找过你，也别逼我回仙境。我现在的生活，挺好的。”
说完，她不再停留，身形一动，便化作一道淡紫色的流光，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一丝淡淡的清香，证明她曾经来过。
金离瞳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皱了皱眉，心里满是疑惑。江舒安的话里，似乎藏着很多秘密，可她不愿意说，他也不便追问。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杂念，转身化作一道鎏金色的流光，朝着文茜家的方向飞去。他需要好好准备一下，回到仙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与此同时，江舒安正走在回学校的路上。她此刻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长发束成了马尾，脸上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学生。
想起刚才和金离瞳的交谈，她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眼底满是狡黠。
其实她刚才那些所谓的推测，根本就是瞎猜，没有任何证据。
她并不知道金离瞳的爱人到底是不是她猜测的那位，也不确定曼多拉是否真的和这件事有关。
不过，这样也好。江舒安心里想着，曼多拉那个女人，一向心狠手辣，野心勃勃，让金离瞳回去给她找点麻烦，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而且，她也很好奇，金离瞳回到仙境之后，会掀起怎样的风浪，曼多拉又会如何应对。
夜风吹起她的发丝，带着几分凉意。江舒安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