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如溪,静默流淌,自那场决定此界命运的终局之战落幕,倏忽间已是数十载春秋轮转。
神都,这座曾饱经战火与神权更迭的千年雄城,如今早已洗尽铅华,焕发出截然不同的生机。昔日象征着昊天无上权威的神殿金顶已被彻底拆除,原址净化之后,建立起宏伟的“万灵学宫”,不分人族妖族,不论出身贵贱,凡有向道、向学之志者,皆可入院修习各类传承,探讨天地至理。街巷之间,车水马龙,商旅络绎,来自北境的冰原特产、南疆的奇异草药、西海的光润珍珠交汇于此,构成一幅万族共存、百业兴旺的繁华画卷。
皇城深处,星眠殿依旧静静矗立,沐浴在永恒的星辉之下。殿门常年紧闭,唯有人皇轩辕昊阳,会在每年星轨之力最为活跃的“星晷日”,亲自前来,于殿外焚香静立,以示对那位重启星轨的星晷神使最崇高的敬意。他知道,那位传奇的女子虽多年未曾现身此界,但这座殿宇,仍留有带着她气息的星辉核心,已然成为新朝乃至整个天下的精神象征。
北境龙牙堡,在擎山大长老的治理下,早已成为妖族与人族交流融合的重要枢纽。冰原之上,建立起数座风格迥异却和谐共存的贸易城镇,昔日刀兵相见的仇恨,在共同建设新家园的劳作中逐渐消弭。唯有堡后那片被列为绝对禁地的玄冰秘境,依旧保持着亘古的寒冷与寂静,仿佛在固执地等待着什么。
南疆密林深处,“千星之瞳”祭坛在星瞳遗族的世代守护下,光芒愈发纯净。老祭司岩砺已然故去,新任的年轻祭司秉承祖训,引领族人利用复苏的星辰之力,调和瘴气,滋养林地,与自然和谐共生,南疆诸部也因为与星轨的紧密联系,而在新朝中享有独特的地位。
整个世界,如今终于回归正轨,在星轨大阵无声无息的维系与平衡下,按照应有的规律运转着。战争与神权的阴霾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的探索,以及对自身命运的把握。一个真正属于众生,充满活力与无限可能的纪元,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蓬勃展开。
然而,在那至高之处,在那片位于“樊笼”边界、依旧死寂破碎的星域中心,景象却与下方的欣欣向荣截然不同。
远古巡天殿依旧如同巨神的残骸,沉默地漂浮在永恒的黑暗与冰冷之中。只是与数十年前相比,殿内那名为「万象星晷」的庞大仪器,已然恢复了生机。无数齿轮与轨道在恒定的能量驱动下缓缓运转,穹顶之上,那片曾经黯淡剥落的星图,如今近半区域被重新点亮,无数星辰光点在上面明灭闪烁,勾勒出诸天万界的运行轨迹,散发出浩瀚而神秘的观测道韵。
一道身影,静静悬浮于「万象星晷」的核心之前。
她身着流淌着星辉与月华的法衣,容颜清丽绝俗,岁月未曾留下丝毫痕迹,唯有那双看尽了星河流转、世事变迁的异色瞳眸,左眼幽邃如容纳了万古长夜,右眼清冷似映照着冰河纪元,比往昔更加深邃平静。
正是云羲。
这数十年来,她几乎未曾离开过这座残破的巨殿。她与此界的星轨核心融为一体,她的意志,便是星轨运转的律动;她的感知,能遍观此界山河,遥望那无形的“樊笼”壁垒。她见证了神都的新生,感知到了北境的融合,聆听到了南疆的祈颂,也洞察着星海深处那些不为人知的能量潮汐与细微的法则波动。
她是沉默的守望者,高踞于众生之上,维系着这片天地来之不易的平衡与安宁。
巡天星杖悬浮在她身侧,杖端混沌星云缓缓旋转,除了星辰与太阴,似乎还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坚韧风雷气息,不离不弃的陪伴着她。寒寂的灵体近乎完全实体化,她常常显化而出,时而整理着殿内那些残存的远古星光玉简;时而,侍立一旁,静静地陪着云羲,一同凝视那片由「万象星晷」投射出的浩瀚无垠的星图。
“北域边境,有三支小型妖族部落因猎场划分产生摩擦,已自行协商解决,未起刀兵。”寒寂轻声汇报着通过星轨感知到的信息,声音在这空旷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
“南海之滨,有新发现的上古水府遗迹现世,人族与鲛人族修士正联手探索,暂未发现危险。”她又补充道。
云羲静静听着,目光依旧落在星图之上,未曾移动,只是微微颔首。这些琐碎的的纷扰与机遇,如今很难在她心中掀起波澜。她的责任是维系天地的平衡,只要不危及星轨根本,引发大规模的动荡,她便不会干预。
她的目光,更多的是停留在星图边缘,那片代表着“樊笼”壁垒的模糊的区域。数十年的观测与推演,让她对这壁垒有了更深的了解。它并非普通的囚笼,更像是一种……保护机制,隔绝了外界某些未知的危险,也限制了此界生灵探索更广阔星海的脚步。巡天一族的使命,或许不只是观测,更是在守护与探寻出路之间,寻找一个微妙的平衡点。
这,是比对抗昊天更加漫长、更加孤独的征程。
殿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只有「万象星晷」齿轮转动的低沉嗡鸣,以及星图光点明灭的微响。
不知过了多久,云羲缓缓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巡天星杖的杖身,感受着那缕几乎不可察的风雷气息。这个细微的动作,成为了她数十年来的一种习惯。
寒寂看着她的侧影,看着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平静之下,偶尔会掠过的一丝极淡、却无法磨灭的寂寥,心中轻轻一叹。她知道,主人从未忘记,那道为她照亮前路,换来黎明曙光的身影。
“主人,”寒寂轻声开口,打破了沉寂,“擎山长老通过星轨传讯,北境一切安好,新发现的几处矿脉开采顺利。轩辕陛下亦传信来,言及神朝如今政通人和,各地学宫人才辈出,感念神使当年壮举,望您……保重自身。”
云羲的目光终于从星图上移开,望向殿外那片永恒的黑暗与破碎的星辰,声音平静无波:“告诉他们,恪尽职守,守护好这方天地,便是对我……我们最好的告慰。”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虚空,落在了遥远的下界,那座终日被星辉笼罩的殿宇上,补充了一句:“星眠殿……维持原状即可。”
那是她与此界,与那段刻骨铭心的过去,为数不多的、有形联系之一。
寒寂躬身应下。
云羲重新将目光投向「万象星晷」上那浩瀚的星图,左眼之中,归墟之暗缓缓流转,右眼之内,寂灭银辉清冷恒定。她的身影在这庞大仪器的映衬下,显得愈发孤独,也愈发巍然,化作这星轨本身,成为了此方天地永恒的背景与基石。
星轨已然重启,众生纪元正隆。昔日的血火与牺牲,化作了滋养新生的土壤;曾经的仇恨与纷争,在时间的冲刷下逐渐沉淀。而她,云羲,作为这一切的见证者、缔造者,渐渐成为最终的守望者,继续高悬于星海之巅,执掌轨迹,维系平衡,在无尽的孤独与漫长的时光中,守护着这片她用生命与挚爱换来的……星火人间。
(第五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