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雪无声，悄然覆盖了金陵城的雕梁画栋。监国府内，书房的门一声打开，几位大臣鱼贯而出，在廊下对着一直等候在此的沈贵妃恭敬行礼后，这才踏雪离去。
沈烟拢了拢身上的孔雀羽斗篷，看了眼身后侍女捧着的食盒，轻轻推门而入。
书房内炭火温暖，朱慈烺正站在窗前望着飘雪，苏澜雪则坐在一旁整理着方才的议事记录。见沈烟进来，两人都转过头来。
陛下，姐姐。沈烟笑吟吟地行礼，夜深了，我让人炖了参汤，又备了些点心。
苏澜雪放下手中的笔，起身接过食盒：有劳妹妹了。
朱慈烺看着这对在登州时就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妻子，目光柔和了些：正好有些饿了。
沈烟一边布置碗筷，一边柔声道：方才听几位大人说，江北军务总算有了章程？
初步定下了。朱慈烺在桌前坐下，多亏澜雪提出的分步整编之策，否则刘泽清那些人还要继续扯皮。
苏澜雪为朱慈烺盛了碗汤，淡淡道：他们不过是看准了我们暂时无力北上，想要多讨些好处罢了。
三人说着话，气氛温馨。用罢夜宵，沈烟看了眼窗外：雪好像大了些。陛下，明日还要早朝，不如早些歇息？
朱慈烺却道：你们先回去歇着吧，朕还想再看会儿奏章。
沈烟会意，行礼告退。苏澜雪也起身欲走，却被朱慈烺叫住：澜雪，再陪朕坐会儿。
沈烟离去时，轻轻带上了房门。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有炭火偶尔噼啪作响。苏澜雪重新坐下，继续整理着文书。她能感觉到朱慈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却只是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纸张。
这几日，她能感觉到朱慈烺的心事重重。自那夜秦淮河偶遇董小宛后，他似乎总是在沉思着什么。而她，虽然早已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心中却也不免泛起些许难言的情绪。
这雪，倒是让金陵安静了不少。朱慈烺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苏澜雪抬起头，见他已走到窗前，正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她放下手中的文书，也走到窗边：是啊，少了些浮华，多了些清冽。
两人并肩而立，看着雪花在夜色中静静飘落。许久，朱慈烺轻声道：那夜在秦淮河，你也在场。
苏澜雪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是，陛下。
你觉得，那董小宛如何？朱慈烺转过头，目光深邃地看着她。
苏澜雪迎上他的目光，平静道：才情敏捷，琴艺超群，言谈间对时局亦有见解，非寻常风尘女子可比。
朱慈烺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是啊，才情见识，确是难得。但...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那样的女子，如同这秦淮河的灯火，看似温暖明亮，实则隔着一层水雾，看不真切。与她交谈，如饮醇酒，初时甘美，久了却让人觉得...虚幻。
苏澜雪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朱慈烺转过身，正面看着她：澜雪，你还记得在登州的时候吗？
记得。苏澜雪的目光柔和了些，那时陛下还是世子，我们刚刚成婚不久，就要面对清军围城。
是啊。朱慈烺的眼中浮现追忆之色，那时城中断粮，你带着女兵连夜出城寻找野菜；敌军攻城时，你站在城头与我一同指挥；后来研制新式火器，你更是日夜不离工坊...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暖：那些日子虽然艰难，但每每回想起来，却觉得格外真实。因为我知道，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你都会在我身边，与我共同面对。
苏澜雪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几日萦绕在心头的些许阴霾渐渐消散。她轻声道：因为从嫁给陛下的那一天起，我就发誓要与陛下同甘共苦。
正是如此。朱慈烺握住她的手，目光诚恳，澜雪，这些日子我时常在想，为何那董小宛虽好，却始终让我觉得隔着一层。现在我明白了，因为她看到的只是、，甚至是未来的。而你呢？
他深深地看着她：你在登州认识我的时候，我还只是个朝不保夕的世子。你见过我最狼狈的样子，也见证了我一步步走到今天。在你面前，我不需要伪装，不需要揣测，因为我知道，你懂我。
苏澜雪的眼眶微微发热。这些年来，她一直以皇后的标准要求自己，端庄持重，辅佐君王，却很少表露内心的情感。此刻听到朱慈烺这番话，她才明白，原来他都懂。
陛下...她轻声唤道，声音有些哽咽。
还记得我们大婚那晚吗？朱慈烺柔声道，你说，愿与我携手，不仅共享荣华，更要共度磨难。
记得。苏澜雪点头，那时我说，不求陛下心中只有我一人，但求无论何时，都能在陛下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朱慈烺将她揽入怀中：这些年来，你何止占有一席之地。你与沈烟，早就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窗外雪越下越大，将整个世界装点得银装素裹。书房内，两人相拥而立，多年的夫妻情谊在这一刻显得格外珍贵。
澜雪，朱慈烺低声道，等江北局势稳定了，我想正式册封你为后。这些日子委屈你了，明明早就是我的妻子，却因为时局动荡，连个像样的册封礼都没有。
苏澜雪靠在他怀中，轻轻摇头：名分于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的心。
我的心，你还不明白吗？朱慈烺轻抚她的发丝，那董小宛不过是过眼云烟，而你，才是能与我并肩看这江山雪月的人。
苏澜雪抬起头，看着丈夫深情的目光，终于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是啊，她与那些秦淮河畔的女子本就不同。她们用才情美貌悦人，而她，是用生命与丈夫共同守护这片江山。
陛下，她轻声道，雪大了，明日还要早朝，该歇息了。
朱慈烺点点头，却还是舍不得放开她：再待一会儿。
两人相视一笑，多年的默契尽在不言中。这一刻，什么秦淮风月，什么才子佳人，都显得那么遥远而不真实。唯有这雪夜中的相拥，才是他们之间最真实的温度。
窗外，雪落无声；窗内，心照不宣。这个雪夜，让他们的心靠得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