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海权之论
护航队办得红红火火，白花花的银子流进国库，朝堂上原本对水师建设颇有微词的声音也小了下去。倪元璐这个户部尚书，如今看到水师的账本，脸上也能挤出点笑模样了。可朱慈烺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帮大臣，包括一些军中宿将，骨子里还是觉得水师就是个看家护院、顺便捞钱的“偏师”，真正决定国运的，还得是北方的铁骑。这种“重陆轻海”的老观念根深蒂固，光靠赚点钱是扭不过来的。
得给他们洗洗脑子！不，是得系统地、从根本上给他们讲讲道理。朱慈烺琢磨了几天，决定亲自去金陵讲武堂，给那些未来的将星和中高级军官们，也包括被特意要求来听课的几位重臣，好好上一堂“海权课”。他要的，不是让他们只会点头称是，而是真正从心底认同“强国必先强海”这条路。
讲课的日子定在了一个下午。讲武堂最大的那间教舍，早早便坐满了人。前排是李岩、倪元璐等文臣，以及黄得功等陆军将领，中间和后面则是讲武堂的教官和学员们。水师提督王刚、副将李华梅也坐在前排，神情带着几分期待，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们都听说，陛下今日要讲的是水师的“大道理”，这关乎水师未来的地位和资源。
朱慈烺穿着一身利落的戎装（而非龙袍），大步走上讲台。他没有寒暄，直接拿起一支粉笔（格物院的新鲜玩意儿），在身后的大黑板上，用力写下了三个大字：制海权。
粉笔与木板摩擦发出的尖锐声响，让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诸位，”朱慈烺转过身，目光扫过全场，“今日，朕不与你们讲具体的战法，也不谈一艘船该装多少门炮。朕要跟你们谈的，是一个关乎我大明未来百年国运的……‘权’字！”
他用手重重敲了敲黑板上的“权”字。
“我知道，在座很多人心里在想，我大明的心腹大患在北不在南，建奴的铁骑才是心头刺。水师嘛，打打海盗，护护航，赚点银子，挺好。但要说跟北伐争天下比起来，似乎总差了点火候，是不是？”
这话说到了一些陆军将领的心坎里，有人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黄得功更是微微皱了下眉，他倒不是反对水师，只是觉得资源就这么多，过分偏向水师，会不会耽误了北伐正事？
朱慈烺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那朕今日，就先从这‘赚钱’说起。倪尚书，你来说说，近来海关税收，漕粮改海运之后，国库进项如何？”
倪元璐没想到皇帝会突然点名，连忙起身：“回陛下，东南海关税收，近三月来，环比增长逾五成。漕粮改海运后，损耗大减，效率倍增，节省漕运开支及损耗折银，年可达数十万两。加之护航队收入，水师所创之利，确实……颇为可观。”他本来想说“惊人”，话到嘴边换了个保守点的词。
“听到了吗？”朱慈烺看向众人，“这还只是开始！大海是什么？是流淌着白银的黄金水道！弗朗机人（葡萄牙）、红毛夷（荷兰），为何远渡重洋而来？他们本国屁大点地方，为何能富得流油？就是因为他们控制了海路，垄断了贸易！我们守着最富庶的东南沿海，最精美的瓷器、丝绸、茶叶，却要把利润的大头让给中间贩运的二道贩子，凭什么？”
他语气激昂起来：“控制了海洋，就控制了贸易；控制了贸易，就拥有了源源不断的财富！ 有了钱，我们才能练新兵、造枪炮、养战马、抚恤士卒、兴修水利！北伐的巨额军费从哪儿来？光靠江南的田赋吗？朕告诉你们，未来，大海提供的财富，将远超你们的想象！这，是强海的第一利——富国！”
这番话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尤其是文官们，对钱粮最敏感，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以前只觉得海贸是锦上添花，现在看来，简直是另一个钱袋子啊！
朱慈烺停顿片刻，让众人消化一下，然后走到黑板前，又写下一个词：胁敌之侧。
“好，说完钱，再说说怎么打建奴。”朱慈烺把话题引向了北方，“我知道，黄将军你们想的是堂堂之阵，正面击溃建奴主力。这没错！但战争，不只是正面拼杀。”
他走到墙上悬挂的巨幅地图前，拿起教鞭，从山海关一直划到辽东、朝鲜沿海。
“建奴为何难打？他们依托辽东老巢，骑兵来去如风，我们劳师远征，补给线漫长，很容易被其以逸待劳，断我粮道。但是！”朱慈烺的教鞭重重地点在辽东半岛和朝鲜半岛的海岸线上，“如果我们有一支强大的水师，局面就完全不同了！”
“我们可以用水师运载精兵，在辽东任何一处海岸登陆！袭扰他的后方，焚毁他的粮草，甚至直捣沈阳！让他首尾不能相顾！我们可以控制渤海，将山东、登莱的兵员粮草，直接运抵辽西前线，效率倍增，风险大减！我们还可以威慑朝鲜，切断建奴可能从朝鲜获得的任何支援！”
朱慈烺目光炯炯地看着黄得功：“黄将军，如果你是建奴主帅，正面要应对我大军压境，侧后海岸线却随时可能冒出我明军奇兵，你的骑兵，还能安心集结在正面吗？你的后方，还能安稳吗？”
黄得功是沙场老将，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战略价值，他猛地一拍大腿：“妙啊！陛下！这等于给建奴背上插了根刺！让他站也站不稳，睡也睡不安！这水师……不是偏师，是奇兵，是打在敌人七寸上的拳头！”他之前那点疑虑，顿时烟消云散，看向王刚和李华梅的目光都热切了许多。
“不错！”朱慈烺赞许地点点头，“这，是强海的第二利——胁敌之侧，开辟第二战场，掌握战略主动！”
接着，他的教鞭又指向了南方，划过台湾、菲律宾、南洋群岛。
“我们的眼光，不能只盯着北方。红毛夷占据台湾南部（指热兰遮城），西班牙人盘踞吕宋（菲律宾），他们蚕食我朝贡体系，威胁我海疆安全，掠夺我商民财富。未来，我大明要恢复万国来朝的盛况，要保护我海外子民，要让大明龙旗飘扬在万里波涛之上，靠什么？”
他自问自答，声音铿锵有力：“就靠强大的水师！海洋，不仅是护城河，更是通往世界的道路！ 守在家里，只能被动挨打；走向大洋，才能扬我国威，布恩信于四方，让万国宾服！这，是强海的第三利——宣威海外，巩固天朝体系！”
朱慈烺回到讲台中央，总结道：“所以，诸位现在明白了吗？强大的水师，意味着财富、安全、主动和威望！ 它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装饰，而是我大明能否真正崛起、能否长治久安、能否重现汉唐雄风的关键支柱！欲强国，必先强海；欲强海，必先强水师！”
他环视全场，看到的是许多双闪烁着兴奋和信服光芒的眼睛。之前的疑惑、轻视，此刻大多被一种豁然开朗的激动所取代。
“当然，”朱慈烺语气缓和下来，“饭要一口一口吃。眼下，我们的重心仍是北伐，水师建设要循序渐进。但思想上，必须明确这个方向！未来，朕希望看到，我大明的战船，不仅能巡弋东海、黄海，更能纵横于南洋、印度洋，乃至更遥远的西方！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有大明水师护卫之国土商民！这，才是我们这代人应该立下的志向！”
课堂内寂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尤其是水师的官兵们，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用力鼓掌。王刚和李华梅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振奋。陛下这番话，等于是给了水师一个无比光明的未来和崇高的地位！
课后，黄得功主动找到王刚和李华梅，粗着嗓门说：“王提督，李将军，以前是俺老黄眼光短浅了！以后陆军水师，得多亲近亲近！北伐的时候，少不了要你们水师兄弟帮忙！”
李岩也捻须感叹：“陛下今日一席话，真是振聋发聩。海权之论，实乃治国安邦之宏图大略啊！”
朱慈烺站在讲武堂的台阶上，看着下方热烈讨论的文武官员和军官学员们，心中欣慰。他知道，这颗“海权”的种子，今天算是成功地播撒下去了。虽然长成参天大树还需时日，但至少，方向已经指明，共识正在形成。大明的航船，已经调整了风帆，即将驶向更广阔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