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以利亚的到访
时间在塞尔瓦托老宅里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质，缓慢地流动，每一秒都带着沉重的压力，压在达蒙·塞尔瓦托的胸口。
他依旧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那面被他撞出裂痕的墙壁，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腹部的剧痛，提醒着他不久前那场短暂而耻辱的惨败。
瑟琳娜留在他体内的那股诡异力量似乎尚未完全消散，像无形的冰丝缠绕着他的骨骼和内脏，让他连集中精神催动吸血鬼的自愈能力都变得异常艰难。
他尝试动弹手指，回应他的只有钻心的刺痛和更深的无力感。
这种完全失去对身体控制的状态，比纯粹的疼痛更让他恐惧。
他只能像一具破碎的木偶，靠在墙角，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个站在落地窗前的背影上。
瑟琳娜·月光。
他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沫般的苦涩和一种扭曲的好奇。
她到底是谁？
来自何方？
那种力量……
绝非普通的吸血鬼，甚至超越了以利亚那样的始祖。
她像一座突然从深海隆起的冰山，庞大、古老，且绝大部分真相都隐藏在水面之下，只露出令人心悸的一角。
而他自己，就像一艘鲁莽撞上去的小船，瞬间粉身碎骨。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凝视着窗外的黑夜。
月光勾勒出她挺拔而孤寂的轮廓，仿佛她本就是这夜色的一部分，是月华凝聚而成的精灵。
老宅里死寂一片，只有达蒙自己粗重而不稳的呼吸声，以及……
一种几乎微不可闻的、仿佛来自她周身的、与月光共鸣的低频振动。
这种绝对的平静，反而比任何威胁都更让达蒙感到窒息。
她甚至不屑于看守他，因为在她眼中，他根本不具备任何威胁性。
就在达蒙被这种屈辱和绝望反复煎熬，几乎要被内心的怒火吞噬时，一股新的、截然不同的吸血鬼气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打破了他混乱的思绪。
这股气息强大、古老，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优雅和冷静，像经过精心窖藏的陈年威士忌，醇厚而危险。
它正以一种平稳、毫不掩饰的速度，径直朝着塞尔瓦托老宅而来。
达蒙的蓝瞳孔骤然收缩。
以利亚·迈克尔森。
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
是斯特凡通知了他？
还是他感应到了刚才那短暂却激烈的能量碰撞？
达蒙的心猛地一沉。
他最不希望的就是被以利亚——这个总是衣冠楚楚、将“荣誉”挂在嘴边、实际上深不可测的始祖——
看到自己现在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这比被瑟琳娜击败更让他感到难堪。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至少整理一下自己染血破烂的衬衫，维持住最后一点可怜的体面。
但瑟琳娜留在他体内的禁锢力量依旧顽固，他仅仅是挪动一下身体，就痛得眼前发黑，差点再次晕厥过去。
他只能徒劳地靠在墙上，像一头落入陷阱的野兽，眼睁睁看着猎人的同伴靠近。
脚步声在门廊外响起，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精确的节奏感。
然后是三下清晰、有力，却又异常礼貌的敲门声。
“咚、咚、咚。”
这声音在死寂的老宅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达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这个神秘莫测的女人会如何反应。
她会像对待自己一样，随手将以利亚也打飞出去吗？还是……
站在窗前的瑟琳娜终于动了。
她缓缓转过身，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木门，落在了门外的来访者身上。
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达蒙敏锐地捕捉到，她那深不见底的黑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类似于“认可”的微光？是对这种敲门礼仪的认可？
她没有立刻回应，也没有做出任何防御或攻击的姿态，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在评估。
门外的以利亚似乎极有耐心，等待了片刻，那沉稳、优雅、如同大提琴般悦耳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晚上好。我感受到一位非同寻常的客人降临。以利亚·迈克尔森，恳请一见。”
他的措辞无可挑剔，带着古老的礼节，既表明了来意（感知到异常），又表达了尊重（恳请一见），甚至没有直接点破瑟琳娜的身份，留下了充足的余地。
瑟琳娜听完，目光微转，落在了瘫坐在地的达蒙身上。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达蒙感到一阵莫名的羞愤。
他觉得自己像一件被展示的瑕疵品。
“看，”她的声音清冷，打破了沉默，语气里听不出是嘲讽还是陈述，“这才像点样子。至少，他懂得何为礼节。”
这句话像鞭子一样抽在达蒙的心上。
他想起自己刚才鲁莽的闯入和挑衅，对比以利亚此刻无可挑剔的礼仪，强烈的反差让他无地自容，同时也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
这个以利亚，总是这样，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维持着那副该死的、完美的绅士派头！
瑟琳娜没有再看他，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大门。
她并没有亲自去开门，只是看似随意地抬了抬手指。
“咔哒”一声轻响，老宅大门的内部门锁应声而开。
厚重的木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推开，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露出了门外站着的那个身影。
以利亚·迈克尔森就站在哪里。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一丝不苟，手杖轻轻点地，脸上带着他惯有的、略显疏离的礼貌性微笑。
然而，当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扫过门内的景象时，即便是以他千年修炼的定力，瞳孔也是难以抑制地微微收缩了一下。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窗边静静伫立的瑟琳娜身上。
只是一眼，以利亚脸上的笑容便收敛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凝重和审视。
他显然也感受到了瑟琳娜身上那种迥异于常的古老气息。
紧接着，他的视线扫过了狼藉的客厅——粉碎的茶几、散落的木屑、墙上的裂痕，最后，定格在了瘫坐在墙角、嘴角染血、衣衫褴褛、狼狈到了极点的达蒙身上。
一丝极淡的惊讶，如同投入古井的微石，在以利亚那永远平静的眼眸中荡开一圈涟漪，但迅速便恢复了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没有立刻对达蒙的状况发表评论，甚至没有多看他第二眼，仿佛达蒙的惨状只是房间里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以利亚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瑟琳娜身上。
他向前迈了一步，跨过门槛，动作流畅而优雅。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瘫在地上的达蒙几乎要瞪出眼眶的事情。
以利亚，这位古老的始祖吸血鬼，迈克尔森家族的长子，以其高傲、荣誉感和强大实力闻名于超自然世界的存在，对着瑟琳娜，微微欠身，行了一个极其标准、充满古风的、近乎骑士面对女王般的鞠躬礼！
这个鞠躬的角度恰到好处，既表达了充分的敬意，又不失自身的尊严。
他的手平稳地按在手杖上，声音比之前更加郑重，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
探究？
“晚上好，女士。”以利亚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请原谅我的冒昧打扰。您的存在，如同夜空中最明亮的星辰，令人无法忽视。在下以利亚·迈克尔森，能否有幸得知，是哪位尊贵的阁下光临此地？”
达蒙屏住了呼吸，忘记了疼痛，脑子里一片混乱。
以利亚……他在干什么？
他居然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行如此大礼？
还用这种近乎谦卑的语气说话？
这简直颠覆了达蒙对以利亚的所有认知！
这个总是冷静谋划一切、将家族荣誉视为最高的男人，竟然会展现出如此……恭敬的一面？
一种极其微妙、极其陌生的情绪，像毒蛇一样悄然缠上了达蒙的心脏。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酸涩的、尖锐的、让他极其不适的感觉。
他看着以利亚对瑟琳娜展现出的尊重，再对比自己刚才如同小丑般的挑衅和此刻如同死狗般的惨状，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差感狠狠击中了他。
为什么？
凭什么以利亚就能得到这种“礼貌”的对待？
就因为他装模作样地敲了门？
行了礼？
说了几句文绉绉的屁话？
瑟琳娜平静地接受了以利亚的礼节，既没有受宠若惊，也没有丝毫意外，仿佛这一切理所应当。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达蒙，然后重新回到以利亚身上，红唇微启，清冷的声音如同月光流淌，报出了那个让达蒙刻骨铭心的名字：
“瑟琳娜……瑟琳娜·月光。”
她顿了顿，深不见底的眼眸看着以利亚，也仿佛透过他，看着这个陌生的时代，问出了那个达蒙尚未有机会回答的问题：
“现在，告诉我，今年是哪一年？而这里，”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这间破败而古老的大厅，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又是谁的王土？”
问题被再次提出，但这一次，发问的对象不再是墙角那个狼狈的“坏狗”，而是另一位古老的存在。
而这个问题本身，也似乎因提问者和回答者身份的改变，而带上了截然不同的分量。
以利亚直起身，迎上瑟琳娜的目光，他千年不变的完美面容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极其严肃的沉思表情。
他意识到，眼前这位自称瑟琳娜·月光的女士，她的到来，恐怕将远远超出他最初的任何预估。
而达蒙，只能像一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瘫在冰冷的阴影里，看着客厅中央那两位古老存在之间无声的交锋，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不仅在这个神秘的女人面前无足轻重，甚至在以利亚眼中，在此刻，也仿佛变成了一个透明的、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那种被排除在外的、被彻底忽视的感觉，混合着身体的剧痛和心灵的屈辱，化成一种炽热而黑暗的情绪，在他眼底深处默默燃烧起来。
他死死地盯着瑟琳娜那平静的侧脸，又瞥了一眼恭敬肃立的以利亚，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这不公平。
而“不公平”这三个字，对于活了一百多年的吸血鬼达蒙·塞尔瓦托来说，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可笑且危险的信号。它意味着，有些事情，已经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第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