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双王敕令
“鹰喙崖”事件的阴影，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涟漪持续扩散，不仅未能平息，反而因“幻形妖”这个潜在威胁的浮现而变得更加深不可测。
以利亚率领的议会调查团与“灰鬃”部落的接触陷入了僵局。
灰鬃族长卡努斯断然否认袭击，并愤怒指责调查是蓄意挑衅，边境局势一触即发。
而达蒙带回的关于“幻形妖”的消息及其与北方遗迹的可能关联，虽然在最高层引起了极大震动，却因缺乏确凿的、能够公之于众的证据，无法作为官方行动的依据。
内有不稳的“血月之子”煽动对立，外有“幻形妖”这般诡谲莫测的潜在敌人，北方更有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远古遗迹，神秘瀑布镇的新生秩序，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内外交困。
压力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勒得统治阶层几乎窒息。
在这种背景下，瑟琳娜·月光认为，必须采取果断措施，强化控制，防患于未然。
她连续数个日夜不眠不休，依托月光网络庞大的计算力，结合现有情报和潜在威胁模型，起草了一份对《月光宪章》的补充条款，旨在在非常时期，以暂时的、有限的自由为代价，换取绝对的安全与秩序。
条款的草案在月光议会核心成员中传阅时，引发了巨大的争议。
以利亚·迈克尔森对其中的严密逻辑表示赞赏，但对其可能引发的反弹表示担忧；
卡特·莱恩哈特则对加强武力管控的部分表示支持，认为乱世需用重典；
博妮·贝内特则对涉及魔法监控的条款提出了伦理质疑。
然而，最大的阻力，并非来自议会，而是来自与瑟琳娜共享王座的另一个人。
此刻，在月光殿堂最深处的王室寝宫内，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这里没有臣属，没有旁观者，只有瑟琳娜与达蒙，以及横亘在两人之间那本摊开在月光石桌面上的、散发着冰冷光泽的羊皮纸卷——《月光宪章》补充条款（草案）》。
空气凝滞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窗外，月光依旧皎洁，却无法驱散室内的沉重。
“解释一下，第三条第七款。”达蒙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异常平静，却像冰层下汹涌的暗流。
他修长的手指重重点在那行散发着寒意的文字上——“授权月光守卫及指定执法单位，在合理怀疑前提下，可对任何超自然个体进行非侵入式能量扫描及短期行为轨迹追踪，以排查‘幻形妖’伪装及潜在威胁。”
瑟琳娜站在窗边，背影挺拔如冰川，声音清冷得不带一丝波澜：“字面意思。‘幻形妖’的威胁在于其无可匹敌的伪装能力。常规手段无法甄别。唯有通过高频月光能量扫描，探测其能量核心与伪装形态的微秒级不协调性，并结合短期行为大数据分析异常模式，才能有效预警。这是目前计算出的最优解。”
“最优解？”达蒙嗤笑一声，猛地从座椅上站起来，蓝眼睛里燃烧着压抑的怒火，“在你的‘最优解’里，每一个生活在这里的人，从卡特到街上最普通的狼崽子，都成了潜在的‘怀疑对象’！随时随地可能被一道光扫过，像检查货物一样被审视灵魂的底色！这和他妈的迈克尔给每个吸血鬼打上追踪烙印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目的和限度！”瑟琳娜霍然转身，黑眸中数据流激烈闪烁，“迈克尔的烙印是为了控制与奴役！而这是为了保护！是在无法分辨敌我的极端情况下，保全大多数人的必要手段！扫描数据实时加密上传核心服务器，最高权限仅限于我，且仅用于威胁甄别，事后立即销毁！这是有严格程序限制的……”
“程序？限制？”达蒙打断她，一步踏前，几乎与她鼻尖相对，“你以为那些活在恐惧中的普通人会在乎你服务器里的‘程序’？他们只会感觉到无处不在的监视！感觉到信任的崩塌！‘血月之子’那群疯子正愁没有借口煽动叛乱！你这条款一公布，就是把刀子亲手递到他们手里！告诉他们：看，你们的女王不相信任何人！她要把所有人都关进一座透明的监狱！”
他的话语如同鞭子，抽打在瑟琳娜理性构筑的壁垒上。
她胸口微微起伏，但声音依旧冰冷而坚定：“如果‘幻形妖’真的存在，并且已经渗透进来呢？如果他们伪装成卡特，伪装成以利亚，甚至……伪装成你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等到惨剧发生，等到联盟从内部被瓦解，你所谓的‘自由’和‘信任’，还能剩下什么？一堆废墟和尸体吗？”
“所以就因噎废食？”达蒙怒吼，“为了一个‘可能’的威胁，就先把所有人的尊严和自由踩在脚下？瑟琳娜，你口口声声说迈克尔是暴君，可你现在做的，和他有什么两样？都是用‘为了你们好’的借口，行控制之实！”
“够了！”瑟琳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刺痛的尖锐，周身的月光力场不受控制地波动，将桌面上的纸张吹得哗啦作响。
“达蒙·塞尔瓦托！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做吗？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由的代价！但我更清楚无序和背叛的代价！万年的孤独和守望，我看过太多因为一时的‘信任’和‘仁慈’而导致的毁灭！”
“现在，我们建立起的一切，脆弱得像玻璃！我不能拿它去赌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信任’！我必须用最可靠的方式，哪怕它冰冷，哪怕它严苛，来守住这来之不易的和平！这就是统治的责任！这就是……底线！”
“你的底线就是把活人当成你精密棋盘上的棋子？”达蒙死死盯着她，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深沉的失望所取代，
“用程序替代人性，用监控取代信任？如果统治的代价是变成一台冰冷的机器，那这个王座，还有什么意义？我们推翻迈克尔，难道就是为了建立一个更‘高效’的新牢笼？”
“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做？！”瑟琳娜终于失控地喊道，黑眸中第一次浮现出近乎脆弱的……迷茫与……愤怒，
“放任‘幻形妖’可能的渗透？依靠你那套来路不明的地下情报和无法验证的直觉去赌博？达蒙，我们现在肩上扛着的，是成千上万条人命！不是过去那个可以随心所欲、输了大不了重头再来的……塞尔瓦托少爷了！”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中了达蒙内心最深处的……痛处。
寝宫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达蒙看着瑟琳娜，看着她眼中那从未见过的激动与……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他忽然明白了。她并非不懂他的担忧，她只是……太害怕了。
害怕失去这来之不易的一切，害怕回到那万年的孤独与动荡之中。所以她选择了最绝对的控制，试图用理性的锁链，捆住所有可能的风险，包括……他这个最大的‘不确定因素’。
良久，达蒙眼中的怒火慢慢熄灭，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疲惫。他后退一步，拉开了与她的距离。
“所以，这就是你的选择。”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用恐惧来维系安全，用束缚来换取和平。好，很好。”
他转身，走向门口，脚步沉重。
“条款……”瑟琳娜看着他的背影，声音有些发颤，“必须颁布。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我需要你的……联署。”
达蒙在门口停下，没有回头。他沉默了许久，久到瑟琳娜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
“……随你吧。”他最终只吐出三个字，然后拉开门，身影融入门外的黑暗之中。
沉重的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关上了某个时代的……大门。
几天后，《月光宪章》补充条款》以双王联合敕令的形式，正式颁布。条款的严苛程度，远超所有人的预料。
尽管以防范‘未知威胁’为名，但其中关于能量扫描、行为追踪、以及在特定区域实施宵禁和通行管制的内容，依然在神秘瀑布镇引发了轩然大波。
支持者认为这是必要的阵痛，是保护家园的无奈之举。
但更多的人，感到了恐惧与窒息。“血月之子”趁机煽风点火，将敕令描绘成双王走向独裁的铁证。
就连许多原本支持联盟的人，内心也产生了动摇和疑虑。
敕令颁布的当天晚上，有人看到达蒙·塞尔瓦托独自一人，坐在塞尔瓦托老宅最高的塔楼屋顶上，对着冰冷的月亮，喝光了一整瓶最烈的威士忌。
他没有参与任何庆祝或解释的活动，仿佛那份印着他名字的敕令，与他毫无关系。
而瑟琳娜·月光，则独自坐在空旷的王座厅里，面前的星图上，代表着小镇能量流动的光带中，那些象征着‘不和谐’与‘恐惧’的震颤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密集和刺眼。
双王的敕令，试图用一道墙来阻挡风雨，却先在墙内激起了更大的……波澜。统治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安全与自由，秩序与人性，这场艰难的平衡木，他们还能走多远？
危机，不再是外部的敌人，而是源于内部统治理念的撕裂，以及由此引发的……信任的全面崩塌。
第一百二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