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女王的担架
时光，如同一条裹挟着泥沙的浑浊河流，在伤痛与重建中，悄然流逝了三个月。
神秘瀑布镇，或者说，那片曾被称为神秘瀑布镇的废墟之上，新的秩序正在废墟与泪水中艰难地萌芽。
以利亚·迈克尔森与博妮·贝内特领导的重建委员会，以惊人的效率运转着。
废墟被清理，临时住所如同灰色的蘑菇般成片出现，防御工事沿着被“虚无”抹平后又经法术勉强固化的巨大空白区域边缘重新建立。
幸存的各族群在失去亲人的创痛中，被迫搁置争议，为了最基本的生存而协作。
市集重新出现了零星的交易，但以往喧嚣的讨价还价声，如今被一种压抑的、带着警惕的沉默所取代。
孩子们的脸上少了天真，多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惊惧。
整个领地，仿佛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脆弱、敏感，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然而，在这片竭力维持着表面平静的土地上空，却笼罩着一层无形却比寒冬更加刺骨的……低气压。
这低气压的源头，便是那座依旧残破、却被无数强化结界笼罩、如同蛰伏巨兽般的月光殿堂，以及殿堂深处，那位几乎从不现身、却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严与……冰冷的……月光女王。
瑟琳娜·月光，确实如同她所宣告的那样，将日常治理权完全下放给了委员会。
但她并未沉睡，也非真正放手。她的意志，通过那尽管受损却依然庞大的月光网络，如同一张无形的冰网，严密地笼罩着领地的每一个角落。
她的命令，不再经由议会讨论，而是直接、简短、不容置疑地下达，如同冰冷的律法石刻，砸在以利亚和博妮的案头。
她的统治风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曾经的她，虽然理性至上，讲究秩序，但至少会聆听各方陈述，权衡利弊。如今的她，却变得近乎……专断独裁。
任何对重建进度的质疑，任何资源分配上的微小纠纷，任何一丝可能引发不稳的苗头，都会引来她毫不留情的……雷霆手段。
一名吸血鬼贵族因不满新的巡逻区域分配而稍有微词，第二天，他连同他的整个家族便被永久驱逐出了核心区域，所有财产充公，理由是“危难时期动摇军心”。
一伙流浪狼人试图在未划定区域狩猎，与巡逻队发生冲突，瑟琳娜直接降下月光投影，当场废黜了为首者的血脉力量，其余人等打入苦役营，刑期……直至领地完全重建。
判决迅速、残酷，且毫无转圜余地。
她不再出现在公众面前，所有指令都通过冰冷的月光符文传递。
她的声音，透过网络响起时，不再带有丝毫情绪波动，只有一种仿佛能将灵魂都冻结的……绝对零度。
人们开始在私下里，恐惧地称她为……“冰霜女王”、“月光暴君”。
“陛下……这样是否太过……”一次，以利亚在处理完一桩极其严苛的判决后，忍不住通过通讯法阵，试图委婉地进言。
“效率是生存的唯一保障。”法阵那头，瑟琳娜的声音冰冷地打断他，“任何可能的混乱苗头，必须在萌芽状态……彻底掐灭。没有第二次警告。执行。”
通讯切断。
以利亚望着黯淡下去的法阵，银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忧虑与……无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瑟琳娜的变化源于何处。
他能感觉到，那冰冷的外表下，压抑着何等汹涌的……痛苦与……焦灼。
而这份痛苦的根源，正躺在月光殿堂最深处的密室中。
密室内，光线永远维持在一种昏暗的、仿佛黄昏将尽的状态。
空气中弥漫着昂贵安神香料与各种珍稀药剂混合的味道，却依旧掩盖不住那股从达蒙身上散发出来的、微弱却顽固的……虚无气息与……生命流逝的……衰败感。
瑟琳娜几乎将所有不处理政务的时间，都耗在了这里。她不再坐在王座上，而是终日坐在达蒙床边的一张冰冷的石椅上。
她的面前，悬浮着数十面不断滚动着古老文字、能量图谱、以及各种复杂推演公式的月光屏幕。
她的黑眸中，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奔涌着，仿佛要将万年来所有的知识、所有禁忌的记载、所有可能的……哪怕是最荒谬的……拯救方法……都挖掘出来！
她的脸色比三个月前更加苍白，眼角的细纹似乎又深了一些。
那种因割裂本源而导致的虚弱感，如同附骨之疽，始终缠绕着她。
但她仿佛毫无察觉，或者说……根本……不在乎。
“博妮！”她的声音突然在寂静的密室中响起，嘶哑而急促，“立刻调取所有关于‘星界投影’与‘灵魂锚定’的禁忌卷轴！特别是……第三纪元初期，那些涉及……‘窃取神火’仪式的……残篇！”
片刻后，博妮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与担忧传来：“陛下……那些记载大多残缺不全，且极其危险，成功率不足万一，稍有不慎，施术者的灵魂将……”
“执行命令！”瑟琳娜厉声打断，语气中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我不需要你提醒我风险！我只要……可能性！任何……哪怕一丝一毫的……可能性！”
博妮沉默了片刻，只能低声应道：“……是，陛下。”
这样的对话，在过去的三个月里，已经重复了无数次。
瑟琳娜像一个溺水的人，疯狂地抓住每一根可能的稻草——失传的古老秘术、被列为禁忌的灵魂禁咒、甚至是一些只存在于传说中、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的……神话故事片段！
她的研究方向，越来越偏离传统魔法与月光之力的范畴，越来越……接近那些连博妮这样的大女巫都感到心悸的……黑暗深渊！
她甚至开始秘密地动用月光议会的资源，不惜代价地搜寻那些散落在世界各地、被时间遗忘的……可能蕴含着“复活”或“灵魂修补”之力的……上古遗物！
这些行动，已经开始引起委员会内部一些成员的……不安与……非议。
但瑟琳娜……置若罔闻。
她的全部心神，都系在了石床上那个沉睡的身影之上。
她会长时间地凝视着达蒙苍白的脸，伸出冰冷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过他眉心那个银黑交织的印记。
那印记依旧在微微闪烁，维持着那脆弱的平衡，但达蒙的生机……却如同风中残烛，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反而……似乎在极其缓慢地……流逝。
每一次感受到那生命之火的微弱摇曳，瑟琳娜的心都会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
“为什么……还不醒？”她会在夜深人静时，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着那张毫无反应的脸低语，“我已经……在找办法了……我一定……会找到的……你……再等等我……”
那声音中蕴含的……脆弱与……哀求，与她白日里那副“冰霜女王”的形象……判若两人。
只有在这绝对的独处时刻，在面对这个不会回应她的人时，她才会卸下所有的盔甲，露出那早已被痛苦与恐惧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内心。
这一天，博妮带来了一个新的、更加虚无缥缈的消息。
她的脸色异常凝重：“陛下，我们在破译一份极其古老的兽皮卷轴时，发现了一段模糊的记载……提及了一个位于‘世界脉络交汇之眼’的……‘初始之井’。传说……井水拥有……净化一切灵魂创伤、甚至……重塑存在本源的……奇迹之力。”
瑟琳娜的黑眸骤然亮起了一丝……近乎癫狂的光芒！“位置！坐标！”她猛地站起身，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但……记载残缺不全。”博妮苦涩地摇头，“只提到‘井’位于一个时空乱流与意识幻境交织的……遗忘之境。而且……卷轴最后警告……欲取井水……需付出……‘最珍贵的记忆’……作为交换。”
“最珍贵的记忆……”瑟琳娜喃喃重复着，目光再次落在达蒙脸上。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随即被一种更加坚定的……决绝所取代。
“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它！”她的声音冰冷而斩钉截铁，“动用所有资源！所有人手！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知道‘初始之井’的确切位置！”
“陛下！”博妮忍不住惊呼，“那‘最珍贵的记忆’……代价未知，可能是……无法挽回的！而且那地方太过危险！”
“与失去他相比……任何代价……都……微不足道。”瑟琳娜转过身，背对着博妮，望向窗外那片依旧荒凉的大地。
她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单薄，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偏执与……孤寂。
“执行命令吧，博妮。”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这是……我现在……唯一的……希望了。”
博妮看着女王那仿佛随时可能被肩上重担压垮、却又固执地挺直着脊梁的背影，最终，所有的劝阻都化作了一声无声的叹息。
她深深一礼，默默地退出了密室。
门被关上的瞬间。
瑟琳娜一直紧绷的肩膀，微微垮塌了下来。
她缓缓走回床边，重新坐下，伸出颤抖的手，紧紧握住了达蒙冰冷的手，仿佛那是她在无边黑暗中……唯一的……浮木。
“等我……”她将额头轻轻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声音低不可闻，“无论付出什么……我一定……会让你……回来。”
密室内，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那些悬浮的月光屏幕，依旧在不知疲倦地滚动着冰冷的数据与……绝望中滋生的……疯狂的……希望。
第一百四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