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最后的声音，如同投入无底深潭的一粒微尘，未能激起任何回声，便沉没于那片由神性、业力、轮回与混沌共同构成的、冰冷而混乱的意识之海。
云逸尘握着那根完整的混沌钉，站在原地。钉身传来的触感，最初带着一丝极其微弱、仿佛幻觉般的余温。
那温度，不属于混沌钉本身狂暴冰冷的本质，而是源自方才缠绕在钉尖的、属于阿蛮最后的气息残留，是她生命与灵魂消散前，依附在这件圣物之上的，最后一点印记。
这丝余温，如同黑暗中即将熄灭的火星，脆弱地触碰着他掌心的皮肤。
然而，这触碰仅仅持续了不到一次心跳的时间。
他体内，那早已占据主导地位的、绝对理性的冰冷神性，如同最高效的降温剂，沿着他的手臂经络奔涌而至，漠然地覆盖了那点微温。
与之同行的，还有新入体的、完整版混沌钉所蕴含的、足以湮灭万物的原始混沌之力。
这两股同样冰冷、同样非人的力量，如同两极的寒潮，瞬间将那丝属于“人”的温暖，彻底绞碎、湮灭、同化。
混沌钉，彻底变得冰冷。
彻骨的冰冷，顺着掌心直透灵魂，与他躯壳内早已所剩无几的温度融为一体。
他低头，看着手中这根暗浊的长钉。
钉身古朴，纹路诡谲，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混沌波动。钉尖处，那缕曾萦绕不散的洁白气息，此刻已荡然无存，仿佛从未存在过。
它现在只是一件纯粹的工具，一件蕴含着强大力量的“神器”。
一件，以阿蛮的一切为代价，换来的神器。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
血池不再沸腾，只是如同粘稠的沥青般缓缓蠕动，失去了之前的狂暴。
万蛊的嘶鸣也平息了，那些狰狞的虫豸沉浮在暗血中，仿佛在向新生的、完整的圣物，以及这位手持圣物的、更加可怕的存在表示臣服。
祭坛上，那些苗疆祭司们，包括那位大祭司，全都僵立在原地。
他们看着云逸尘，看着那根在他手中归于沉寂的混沌钉，看着祭坛中央阿蛮消失的地方，脸上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有对圣物出世的敬畏，有对仪式“成功”的茫然，有对阿蛮牺牲的悲恸，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对云逸尘那非人反应的恐惧。
他拿到了他想要的。
过程精准，结果符合计算。
没有意外，没有波折——除了阿蛮那最后一句，已被他意识自动归档为“无效信息”的留言。
大祭司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
或许是关于同心蛊，那蛊虫虚影已随阿蛮一同消散，或许是关于新任蛊母陨落的后果，又或许是想质问这个冷酷的存在究竟意欲何为。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因为在云逸尘那双抬起的、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金色眼眸注视下，所有的语言都失去了力量，所有的情绪都显得可笑而廉价。
云逸尘没有理会他们。
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体内。
完整的混沌钉入体，带来的冲击远超之前那残缺的部分。
这股力量更加原始，更加霸道，它不像轮回剑那般涉及时光的玄奥，也不像神性那般追求绝对的秩序，它存在的意义，仿佛就是为了打破秩序，重归混沌。
此刻，这股新生的混沌之力，正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与他左臂断口处深植的轮回剑骨之力，发生了最直接、最激烈的冲突！
左臂，轮回剑意森然流转，灰蒙蒙的剑光试图定住时空，梳理能量，带着一种贯穿百世的苍凉与湮灭特性。
右臂，混沌之气奔腾咆哮，暗浊的流光不断扭曲规则，湮灭结构，散发着让万物归墟的原始暴虐。
两种截然相反，却又都强大到极致的力量，以他的身躯为战场，展开了惨烈的厮杀。
经脉被反复撕裂又在他强大的生命力下勉强修复，脏腑承受着法则层面冲突带来的震荡，甚至连识海都受到了波及，无数前世的记忆碎片与混沌带来的无序低语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混乱的漩涡。
剧痛，是毋庸置疑的。
但这种纯粹的物理层面的痛苦，早已无法动摇他冰封的心神。
他冷静地“观察”着体内的战况，如同一个最高明的工程师，审视着两个失控的强大引擎在自己这具“载体”内的运行状态。
强行压制一方？以他目前的状态，几乎不可能，只会导致更剧烈的反噬。
放任冲突？他的身体迟早会被这两股力量彻底撕碎。
唯一的出路，是平衡。
一个极其危险、如履薄冰的……诡异平衡。
他开始尝试引导。
并非去驯服任何一方，那同样不现实。而是利用自身残存的神性作为中立的“缓冲垫”，利用百世业力那兼容并蓄的混乱特性作为“粘合剂”，小心翼翼地调整着两股力量冲撞的节点和频率。
这是一个极其精密，也极其疯狂的过程。任何一丝失误，都可能引发能量的彻底暴走。
他的身体表面，开始浮现出奇异的景象。
左半边身体，皮肤下隐隐有灰色的剑纹流转，散发着时光尘埃的气息；
右半边身体，则是暗浊的混沌纹路蔓延，仿佛有无数微小的漩涡在皮肤下生灭。
以脊柱为中线，两种力量形成了一种短暂而脆弱的对峙。
而他的头发，那原本因力量冲突和生命损耗而变得灰白的长发，在这两种极致力量的冲刷与某种奇异的融合作用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了最后一丝杂色，彻底化为了如同月光、又如同冻结瀑布般的纯粹银白。
这银白，不再带有任何衰老或衰败的意味，而是一种非人的、冰冷的、象征着某种“圆满”与“终结”的色彩。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个时辰。
云逸尘体内那狂暴的能量冲突，终于渐渐平息下去，并非消失，而是达成了一种动态的、极其不稳定的平衡。
轮回剑力盘踞左半身，混沌之力占据右半身，神性与业力流淌在中央区域，勉强维系着这危险的格局。
它们彼此排斥，又彼此制约，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如同阴阳鱼般旋转对立的力场。
他缓缓抬起右手，看着那根混沌钉。
心念微动间，那暗浊的长钉仿佛与他产生了更深层次的连接，钉身幽光一闪，竟然如同流水般，缓缓融入了他的右手小臂之中！
就在混沌钉彻底融入的刹那，他右臂的皮肤上，一道与混沌钉纹路一模一样的、暗浊色的烙印清晰浮现，散发出淡淡的混沌波动。
与此同时，他左肩断臂处，那空荡荡的袖管内，也仿佛有无形的轮回剑意凝聚，与右臂的混沌烙印隐隐呼应。
左轮回，右混沌。
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了矛盾与毁灭气息的力量感，充斥着他的全身。
他成功了。
不仅拿到了完整的混沌钉，更是在自身几乎崩坏的边缘，强行建立起了一个危险的平衡。
虽然这平衡脆弱不堪，不知能维持多久，但至少此刻，他拥有了更强大的力量，去进行下一步的“收集”。
他抬起头，银白的长发在弥漫着血腥气的微风中无声拂动。
金色的眼眸扫过依旧死寂的祭坛，扫过那些如同石雕般的苗疆祭司。
这里，已经没有价值了。
阿蛮的牺牲，换来了混沌钉的完整与力量的短暂平衡。
这个“交易”，在他的计算中，是“值得”的。
他转身，准备离开这片弥漫着绝望与死亡气息的天坑。
然而，就在他脚步即将迈出的瞬间——
他右臂那新融入的混沌钉烙印，毫无征兆地，轻微灼热了一下。
并非能量冲突的不适，而是一种……奇异的共鸣？
这共鸣并非指向脚下的万蛊血池，也并非指向怀中李寒沙所化的舍利子，而是指向了……遥远的、某个不确定的方位。
与此同时，他左肩断臂处，那轮回剑骨的深处，也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悸动。
两种刚刚达成平衡的神器之力，似乎在同时感应到了某种……存在于遥远彼方的、同源或者相克的……第三件神器？
云逸尘的脚步，骤然停顿。
他银白的眉毛几不可查地蹙起了一瞬，金色的眼眸中，数据流再次开始疯狂计算、推演。
新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