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然。
如同浓雾笼罩山涧，短暂却彻底。那瞬间的记忆缺失，让刚刚承载了百世轮回重量的意识，出现了一个危险的、属于“虚无”的裂隙。
我是谁？
此刻为何在此？
那呼之欲出的名字又代表着什么？
无数个“过去”的嘶吼与低语试图填充这片空白，要将这具躯壳彻底瓜分、占据。
就在这意识的堤坝即将被庞杂记忆彻底冲垮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股微弱，却异常坚定而温暖的力量，如同溺水时垂下的绳索，猛地拽住了他不断下坠的意识核心！
是那盏“灯”！
那盏由轮回剑柄内侧那奇异剑纹点燃的、属于“云逸尘”的灯！
它光芒虽弱，却在无边无际的冰冷记忆黑暗中，顽强地标定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坐标，一个不容混淆的“原点”！
那苍老金色的眼眸中，茫然迅速褪去，重新凝聚起冰冷的光芒。
他猛地甩了甩头，仿佛要将那些试图篡改他认知的杂音驱散。
那股暖流并未赋予他情感，却奇迹般地帮助他暂时稳固了“自我”的边界，让他从那足以令任何存在精神分裂的记忆漩涡中，强行挣脱了出来，维持住了意识主体性的统一。
他依旧是那个承载了百世记忆的集合体，眼神苍老，气息冰冷。
但至少，他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此刻要做什么。那个没能想起的名字，被暂时搁置，如同沉入深潭的石子，不再构成干扰。
“云施主！”
一声带着急切与虚弱的声音传来。
李寒沙不知何时，已强撑着穿过了那片相对平复的虚无区域，来到了他的身边。
这位年轻的未来佛，此刻状态糟糕到了极点。
佛骨几乎完全黯淡，如同蒙尘的顽石，脸色蜡黄，气息如同游丝，肩头的伤势在时空之力的侵蚀下更是恶化，隐隐散发出不祥的黑气。
此时完全是凭借着一股不屈的意志在行动。
刚才清晰地感知到了云逸尘意识海中那场凶险万分的风暴，看到了云逸尘眼中一闪而过的茫然与随之而来的、更加深沉的冰冷。
他顾不上自身油尽灯枯，将最后一丝微薄的佛力凝聚，化作一道柔和却带着警醒意味的淡金色佛光，笼罩向云逸尘。
这佛光并非攻击，也无力净化那庞大的神性与轮回之力，它更像是一声暮鼓晨钟，试图敲醒沉沦者。
“云施主！守住灵台！”
李寒沙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你正在被吞噬！被那些前世的‘业’所吞噬！”
琉璃般的眼眸紧紧盯着云逸尘那双苍老的金瞳，仿佛要看穿其中翻涌的无数灵魂碎片。
“轮回剑赋予你力量，却也强行将百世因果加诸汝身！那些记忆，那些感悟，那些失败与绝望……它们不仅仅是知识，更是沉重的‘业’！是无数个‘你’留下的执念、怨恨、疯狂与迷障！”
李寒沙的语气愈发急促，带着深切的忧虑，甚至是一丝……恐惧。
“它们在混淆你的认知，覆盖你此世的根本！
若你任由其侵蚀，失去‘当下之我’的锚定，你将不再是云逸尘，你会变成一个被百世残响驱动的、没有真正自我的怪物！
一个承载着所有失败与绝望的……集合体！”
“届时，你手握轮回剑，拥有的不是斩神之力，而是……将百世轮回的悲剧，以更彻底、更恐怖的方式，在此世重演的毁灭之力！”
李寒沙的警示，字字泣血，句句惊心。他看到了那条比成魔更加可怕的道路——不是个体的堕落，而是所有失败轮回的聚合，是终极的、毫无新意的绝望重现。
云逸尘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百世记忆沉淀下的沧桑，让他对这番话语有了远比李寒沙更深刻、更“亲身体验”的理解。
业？
执念？
怨恨？
疯狂？
是的，他感受到了。
那道人堕魔时的不甘，那僧佛化魔时的憎恨，那唐门之主失去挚爱后的疯狂……所有的一切，他都感同身受。
但……
他缓缓抬起那双苍老的金眸，看向一脸焦急、近乎绝望的李寒沙。
他的目光平静得可怕，仿佛在看待一个无法理解简单真理的稚子。
“寒沙师兄。”
他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少年的清朗，也不是咆哮的嘶哑，而是一种混合了无数年龄层次、无数阅历沉淀后的、冰冷的漠然。
“你错了。”
他轻轻抬起右手，轮回剑随之嗡鸣，剑身内流淌的时光长河虚影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波动。
“业，并非枷锁。”
“执念，亦非障碍。”
“怨恨与疯狂……不过是力量燃烧时，产生的……火焰。”
他向前微微踏出一步，周身那内敛的暗金神光与轮回剑意交织，让周围的虚无都微微扭曲。
“承载它们，理解它们，掌控它们……”
“业……即力量。”
“业即力量”四个字，如同四道冰冷的惊雷，炸响在李寒沙的耳边，让他浑身剧震，瞳孔骤缩！
他看着云逸尘那没有丝毫动摇、反而因为这份“觉悟”而气息更加深邃恐怖的身影，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已非简单的入魔，这是一种更加彻底、更加危险的……道途！
一条将自身化为容纳万世之“业”的容器，以此汲取力量的、亘古未有的疯狂之路！
而就在云逸尘说出这句话，周身气息与轮回剑意愈发交融，仿佛真的要开始主动吸纳、炼化那百世之“业”的刹那——
他手中轮回剑柄内侧，那散发着微弱暖意的奇异剑纹，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短暂却清晰的刺痛！
如同一个无声的、焦急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