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将至，月隐星稀，正是夜色最浓之时。雁门关内，一片肃杀。
没有号角，没有战鼓，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甲胄兵刃偶尔碰撞发出的轻微铿锵。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与汗渍混合的气息，每一名士兵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
关墙阴影下，数十条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集结。
这些人身着深色夜行衣，外罩伪装草蓑，脸上涂着黑灰，只露出一双双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他们便是大周军中最神秘、最精锐的部队——“夜不收”斥候。
每人皆配手弩、短刃、匕首、飞爪、迷烟等物，乃是专司潜入、侦查、破坏、斩首的利刃。
负责此次行动的夜不收都尉，是个身形精悍、面色冷峻的中年汉子，名叫“影狼”。
目光如刀，缓缓扫过手下最出色的六十名弟兄，声音低沉得几乎融入了夜色：
“弟兄们，丑时已到，该我们上场了。”影狼的声音像是磨砂石摩擦。
“目标很明确——清除突厥大营对应外围五十里内所有明暗哨。三人一队，分十路渗透。”
影狼顿了顿，凌厉的目光从每个队员脸上掠过：“记住三条铁律：第一，无声解决，不能让一只草原土拨鼠察觉到我们的存在”
“第二，不留活口，突厥人的哨兵一个都不能放过”
“第三，清除标记后，于敌营西南三里外鬼见愁崖下汇合。”
影狼从怀中掏出一张粗糙的羊皮地图，借着微弱的星光指向几个标记点。
“根据前几日的侦查，突厥人在面临雁门关的这些位置布设了至少四十处哨点。每处明哨配有两名哨兵，暗哨则隐蔽在草丛、树洞或地下坑穴中，每处一人。”
“他们每半个时辰会通过鹧鸪叫声传递一次信号。”
一名年轻斥候低声问道：“头儿，若是遇到巡逻队怎么办？”
“避开。我们的任务是清除固定哨点，巡逻队交给后续大军处理。”
“若实在避不开...”影狼眼中寒光一闪，“就用迷烟，速战速决，尸体务必隐藏妥当。”
另一名脸上带疤的老兵摸了摸腰间的匕首：“听说突厥哨兵最近配备了响箭，一旦遇袭就会发射。”
“所以要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切断他们的喉咙。”影狼冷冷道。
“行动期间保持绝对安静，任何意外情况，以夜枭啼叫三声为号示警。明白了吗？”
“明白。”众人压低声音齐声应答，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好。”影狼缓缓抽出腰间淬毒匕首，刃身在微光下泛着幽蓝。
“为了大周，为了雁门关后的万家灯火。行动！”
没有多余的废话，六十名夜不收如同水滴融入大海，瞬间消失在关外的黑暗之中。
他们利用地形起伏、草丛灌木，身形矫健，落地无声，仿佛暗夜中的精灵。
老斥候山猫带着两名同伴——年轻的弩手灰隼和擅长格斗的石牙，负责清理一处位于小土坡上的突厥暗哨。
三人如同幽灵般在草丛中穿行，不过一炷香时间，已抵达目标区域外围。
山猫伏在草丛中，如同捕猎前的野兽，耐心观察。
坡顶隐约可见两个靠在一起打盹的突厥哨兵身影，旁边有一个用树枝伪装的了望孔，里面应该还有人值守。
“看到那个草堆了吗？”山猫指着坡顶一处不自然的凸起，声音细若游丝。
“那是伪装的通风口，下面肯定是个地下掩体。灰隼，你能从那个缝隙射进去吗？”
灰隼眯起眼睛，轻轻调整手中强弩的角度：“角度太小，除非他能正好移动到缝隙前。”
“那就等他移动。”山猫极有耐心。
“石牙，你绕到西侧那棵枯树后面，等我信号。我先解决上面两个打盹的，灰隼负责了望孔里的那个。”
“记住，必须同时动手，不能给他们任何示警的机会。”
石牙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头儿，左边那个交给我吧？我新得的匕首还没见过血呢。”
山猫摇头：“不行，你经验不足，一旦失手我们都得完蛋。按计划行事，我去解决上面两个，灰隼负责下面那个。”
石牙虽有不甘，却还是服从命令，悄无声息地向西侧移动。
山猫继续观察，突然低声道。“灰隼，准备。了望孔里那个在打哈欠，正朝缝隙靠近。”
灰隼屏住呼吸，将涂抹了麻痹药液的弩箭轻轻搭上弦，眼睛紧盯着那狭窄的缝隙。
山猫打了个手势，石牙在枯树后举起手表示就位。
“三、二、一...”山猫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咻！”灰隼的弩箭破空而出，精准地穿过缝隙，地下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哼。
几乎同时，山猫暴起。
如猎豹般窜上土坡，手中淬毒匕首寒光一闪，一名打盹的突厥哨兵喉咙已被割开，发不出半点声音。
另一名哨兵被惊醒，刚张开嘴，山猫的另一只手已如铁钳般捂住其口鼻，匕首顺势刺入心窝。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不过眨眼之间。
石牙也从枯树后冲出，迅速检查尸体，“干净利落，头儿。”
山猫点头，掀开地下掩体的伪装盖，确认里面的哨兵已中箭昏迷，补上一刀结果了性命。
“清理痕迹，摆标记。”山猫命令道。
三人迅速将尸体拖入草丛隐蔽，用沙土掩盖血迹，并在预定位置留下一个不起眼的标记。
一块摆成箭头状的石头。整个过程，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声响。
与此同时，另一队由夜枭带领的斥候小组，正面临更为复杂的情况。
他们负责的区域有一条小溪穿过，突厥人在溪边设置了两处明哨和一处在树上的暗哨。
“麻烦。”夜枭蹲在芦苇丛中，眉头紧锁，“三处哨点彼此可见，一动俱动。”
队员土拨鼠低声道：“头儿，要不我用迷烟筒从上风口放烟？”
“风向北偏东，不够稳定。”夜枭摇头，“一旦迷烟飘错方向，就会打草惊蛇。”
另一名队员飞狐指了指溪水：“我可以潜水过去，从水下解决最近的那个明哨。”
夜枭思考片刻，眼前一亮：“不，我们利用水流。土拨鼠，你带着绳索去上游，找一处狭窄河段架设绊索。”
“飞狐，你负责树上那个暗哨，等我信号。我解决岸边的两个明哨。”
土拨鼠不解：“头儿，绊索有什么用？”
“制造声响。”夜枭冷笑。
“上游有段急流，你用绊索拦截一些浮木，待我信号就放开，让浮木顺流而下撞击岩石。哨兵的注意力会被吸引过去，那就是我们动手的时机。”
一刻钟后，三人各就各位。
夜枭潜伏在岸边芦苇中，距离最近的一名突厥哨兵只有十步之遥。
他甚至可以看清哨兵脸上的胡须和困倦的眼神。
“咕咕——咕咕咕——”夜枭发出模拟水鸟的叫声，这是行动信号。
上游立刻传来浮木撞击岩石的哗啦声。岸边的两名哨兵和树上的哨兵同时转头望向声音来源。
就在这一刹那，夜枭如闪电般跃出芦苇丛，手中双刃齐出，两名哨兵几乎同时倒地。
树上传来轻微的挣扎声，随后归于寂静，飞狐已从树后攀上，用绞索解决了树梢的暗哨。
“清理完毕。”飞狐从树上滑下，轻声道。
夜枭点头：“做标记，去下一个点。”
影狼亲自带领的一队，负责的是最难啃的骨头。
一处位于高地上的突厥指挥前哨。这里不仅有四名哨兵，还有一条军狼。
“该死，他们带了狼。”队员孤狼低声道，“狼鼻子太灵，我们靠近不了。”
影狼仔细观察片刻，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袋：“这是特制的肉干，里面掺了迷药和掩盖气味的草药。”
“孤狼，你从下风口靠近，把肉干丢在距离哨点三十步的地方。”
“猎鹰，你负责远程支援，一旦军狼中招，立刻解决最近的哨兵。”
孤狼接过布袋，悄无声息地向下风口移动。
不久，远处传来军狼兴奋的低吠声和啃食声，随后逐渐安静下来。
“狼倒了。”猎鹰道。
影狼点头：“行动。记住，指挥哨可能有响箭，优先解决发信号的人。”
三人如同鬼魅般向高地摸去。影狼解决外围哨兵。
猎鹰用弩箭精准射杀了望塔上的哨兵，孤狼则冲入帐篷，将里面正在打盹的哨兵队长一刀毙命。
“检查是否有响箭。”影狼命令。
猎鹰在帐篷内翻找，果然发现了一枚响箭和一面铜锣：“好险，差点让他们发出警报。”
影狼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清理干净，我们去鬼见愁汇合。”
多处同时行动，类似的场景在突厥大营外围多处同时上演：
在一条干涸的河床处，斥候毒蛇小组利用河床凹槽潜行至哨点下方。
突然跃出，将三名正在分享马奶酒的哨兵尽数格杀。
在一片灌木丛中，铁爪小组利用飞爪从悬崖垂下，从天而降解决了一处崖壁哨点。
靠近突厥大营正门的一处哨点，血刃小组伪装成突厥巡逻队接近。
用突厥语打招呼分散注意力，随后突然发难，刀刃见红。
夜不收们各显神通，或用弩箭远程狙杀，或用短刃近身格毙，或用迷烟熏晕后处置。
他们如同死神挥舞的镰刀，精准而高效地清除着突厥军的眼睛和耳朵。
约莫一个时辰后，鬼见愁崖下，二十队夜不收陆续抵达。
这是一处险峻的崖壁下方，怪石嶙峋，易守难攻，且远离突厥大营的视线。
山猫小组最先到达，随后是夜枭小组。两人相见，互相点头致意。
“你们那边顺利吗？”山猫低声问。
夜枭抹去脸上的血迹：“解决了三处哨点，包括一条军狼。你们呢？”
“三处，无声无息。”山猫自豪地说，“石牙那小子差点冒进，被我按住了。”
正说着，其他小组也陆续抵达。每队都汇报了战果：
“两组解决两处哨点。”
“我们三处，包括一个指挥前哨。”
“两处，有一队巡逻队差点撞上，我们躲过去了。”
影狼最后抵达，清点人数后，满意地发现六十人无一伤亡。
“头儿，统计完了。”夜枭报告。
“二十组共清除突厥明哨三十六处，暗哨二十九处，指挥前哨四处，总计解决哨兵一百三十五人，军狼七条。缴获响箭二十支，铜锣十面，号角十三个。”
影狼点头：“干得好。标记都留下了吗？”
“全部按照预定位置摆放，箭头指向鬼见愁方向。”
影狼望向雁门关方向，深吸一口气，随即发出了一道命令，只见几人迅速往雁门关跑去。
雁门关不远处，几位气喘吁吁的斥候停下，嘴里发出了夜枭叫声。
一直凝神倾听的哨兵突然转身：“将军，安全信号。夜不收成功了。”
孙子义和赵庚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欣喜与决然。
“传令下去，按计划出击。”孙子义沉声命令。
雁门关北门悄然洞开。没有火把，没有喧哗。
只有黑压压的人马如同沉默的潮水，有序地涌出关城。
孙子义和赵庚顶盔贯甲，端坐于战马之上，面色凝重。
身后四万精锐骑步兵以及负责操作三十架三弓床弩的工兵。
掩护的弩手、步兵，排成数列长龙，马蹄包裹厚布，士卒衔枚，悄无声息地向着野狼原方向疾行。
队伍中，那三十架被拆卸运输需要骡马拖拽的三弓床弩，显得格外醒目。它们将是此战的关键。
赵庚策马靠近孙子义，低声道：“影狼他们成功了，突厥人现在就是瞎子和聋子。”
孙子义颔首，“此战若胜，夜不收当记首功。传令下去，加速前进，务必在寅时前抵达预定阵地。”
大军如同暗夜中移动的山峦，带着凛冽的杀意，直扑那座灯火阑珊、却已失去外围警戒的突厥大营。
夜色依旧浓重，但东方的天际线已隐约透出一丝微光，预示着黎明即将到来，也预示着一场血腥大战的开启。
而在鬼见愁崖下，完成了任务的夜不收们并没有撤回关内。
影狼望着远去的大军，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头儿，我们不回去吗？”石牙好奇地问。
影狼摇头：“我们的任务还没结束。接下来，我们要提防其他方向突厥外围的巡逻队，配合主力进攻。要收拾他们的巡逻队。不让他们发信号。”
他转向疲惫但眼神灼灼的部下们：“弟兄们，休息一炷香时间，然后我们继续深入虎穴。今夜，我们要让突厥人记住，‘夜不收’这三个字，将是他们永恒的噩梦！”
五十多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如同五十多颗寒星，预示着这个夜晚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