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鼎公馆外的湖面。
伍茗脱掉了那件碍事的染血西装外套和鞋子，只穿着贴身的衬衫和长裤，腰间别着一把匕首。
——三分钟。
她精确地计算着时间。
当指尖触碰到对岸湿滑的泥土时，时间不多不少，正好过去了两分五十七秒。
这里是一片茂密的防风林，高大的乔木和低矮的灌木交错丛生。
伍茗赤着脚上岸，冰冷的湖水顺着湿透的衬衫和长裤下摆滴落，无声地沁入地面。
少女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态，安静地适应着这片完全不同的环境。
五秒。
她给了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五秒来校准这片黑暗。
远处宴会厅传来的混乱，在这里已经被距离和树木削弱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近处，只剩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不知名夜虫单调的鸣叫。
——时间到。
伍茗缓缓站起身。
她的任务，是找到那个狙击手留下的痕迹。
伍茗没有像无头苍蝇一样立刻冲进林子深处，而是闭上了眼睛。
嗅觉。
在视觉和听觉都受到严重干扰的夜晚丛林里，嗅觉是最高效的追踪工具。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充满了各种复杂的味道。
湖水的腥气，泥土的芬芳，腐烂落叶的酸味，还有某种不知名野花在夜晚释放出的清甜气息。
而在这些复杂的背景味道之上，有一缕对伍茗而言十分明显的异常气息，混杂在潮湿的风里。
是血。
伍茗睁开眼。
她朝着那股气味传来的上风口方向前进。
赤裸的脚掌能最直接地感受到地面的反馈：哪里是坚实的土地，哪里是松软的落叶堆，哪里隐藏着湿滑的苔藓和凸起的树根，她都能在落下重心的前一秒做出判断。
伍茗选择的路线并非直线，她灵巧地绕过那些可能会发出声响的枯枝和灌木丛，在一人高的蕨类植物和灌木之间穿行。
血腥味在逐渐变浓。
这说明她的方向是正确的。
也说明……那个狙击手受伤了，而且伤口正在持续出血。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一个受伤的职业杀手，会比平时更加警惕，也更加危险。
伍茗停下脚步，蹲在一丛茂密的灌木后面。
她找到了。
前方大约十米远的地方，有一棵特别粗壮的老橡树。
那棵树的位置很好，枝叶茂密，树下有一大片天然形成的灌木丛，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天然掩体。从这里，可以毫无遮挡地俯瞰整个湖面和对岸的宴会厅露台。
——是绝佳的狙击点。
伍茗耐心地观察了整整一分钟。
没有陷阱，没有绊索，没有红外感应装置。
对方撤离得很匆忙。
确认完毕后，伍茗这才悄无声息地滑了过去。
她蹲下身，拨开面前的灌木丛。
一块被踩踏过的痕迹出现在眼前。
这里的苔藓比周围的要扁平一些，上面还残留着一个不甚清晰的鞋印边缘。
在痕迹的中心，有一处明显被压过的凹陷，是枪械支架留下的印记。
伍茗的视线缓缓移动，落在了凹陷旁边的一片深色落叶上。
那片叶子上，躺着一枚黄铜色的东西。
——一枚弹壳。
她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那枚还带着泥土的弹壳，凑到眼前。
7.62毫米口径，底部有特殊的刻印。
是特制的亚音速狙击弹。
配合高效的消音器，可以在一定距离外做到几乎无声。
也正是因为这样，宴会厅的安保系统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伍茗将弹壳放进自己衬衫的口袋里。
视线继续在周围搜索。
在距离架枪点不到半米远的另一片灌木下，她发现了第二样东西。
一小摊颜色暗沉的液体，已经渗入了泥土里，但那股浓郁的铁锈味证明了它的身份。
血。
血迹的面积不大，呈喷溅状，说明是高速物体冲击造成的创口。
枪伤。
伍茗用手指沾了一点还没完全凝固的血迹，在指尖捻了捻。
血液尚有余温，粘稠度正常。
这说明对方受伤的时间就在不久前，失血量不算致命，但也绝对不容小觑。
少女将目光重新落回地面，开始寻找第三样，也是最重要的线索——足迹。
对方很专业，在离开狙击点时，试图掩盖自己的痕迹。
他选择踩在厚厚的落叶或者坚硬的树根上，最大程度地避免在松软的泥土上留下清晰的脚印。
但总有纰漏。
伍茗追随着血腥味，观察着地面，缓慢的前进。
一片被踩断的蕨类植物的茎，它的断口还很新鲜，甚至有汁液渗出。
一小块被鞋底剐蹭掉的树皮，翻出了里面新鲜的白色木质。
还有……
在一棵大树背后，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完整的鞋印。
鞋底花纹复杂，抓地力很强，鞋印的前半部分陷入泥土很深，而后半部分则很浅，并且在边缘有拖拽的痕迹。
这说明对方的腿部受了伤，无法均匀地分配身体的重量。
他在奔跑时，身体的重心是倾斜的。
伍茗蹲下身，仔细地研究着那个鞋印。
对方的身材非常高大，至少在一米八五以上，体重——
“……”
伍茗的思绪被强行打断。
身体完全凭借着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做出了反应。
少女放弃了蹲伏的姿态，左脚掌猛地蹬踏地面湿滑的泥土，向左侧翻滚而去。
泥水和腐烂的落叶被她带起的劲风卷起，又落下。
“嗤——”
布料被割裂的声音。
紧接着，是右臂上一阵尖锐的刺痛。
伍茗在地上翻滚了一圈，拉开距离，最终以半跪的姿态稳住身形。
她暂时没有关注自己的伤口，漆黑的眼睛第一时间牢牢锁定了攻击者的位置。
在她刚才蹲伏的地方，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对方的状况看起来非常糟糕，甚至可以用狼狈来形容。
他穿着一身被树枝和泥土刮得破烂不堪的黑色作战服，脸上有一道从眉骨一直延伸到颧骨的陈年旧疤。
对方的脸色是一种失血过多的苍白，呼吸急促而粗重，握着一把格斗刀的右手在微微颤抖。
最重要的是，男人的左手死死地按着自己的小腹。
——浓重的血腥味正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腹部中了一枪。
伍茗立刻做出了判断。
他的站姿也很奇怪，重心明显偏向右腿，那条受伤的左腿只是虚虚地支撑着地面，不敢完全承重。
难怪他没有跑远，这样的伤势，每移动一步都像是酷刑。
他选择在这里设伏，是唯一的选择。
二人在黑暗的林间无声地对峙。
风吹过，树影摇晃。